我找了头发颜色差不多的八个佃农,一付了几枚小钱,从他们头七各取’了一缕头发。我又找到编竹器的师傅。他用醋和香料洗净八撮杂毛,用它们编’r一个又黑又高的辫子套口他问谁用,是有人鬼剃头了么?
我说:有个做和尚的亲戚要还俗了。
我把它拿给曹老爷过目。
老爷说:没虱子吧?
他很满意,让我把二少爷叫来。二少爷正在前院的轿廊里擦机器,浑身上下都是油腻子。他看见那根假辫子的时候,用鼻子使劲儿哼了一声,厅堂里的人都紧张了。
他说:这是满人套在我们脖子上的枷锁。你们不想喘气,也不让别人喘气么?
老爷说:让你戴你就戴上,勒不死你。
少爷说:何必自欺欺人呢Ii老爷说:读了洋书,也得记着自己是谁。
少爷说:忘不了,我是蛮族!
老爷不生气,看着儿子不情愿地戴上辫子套,点点头。二少爷抽身便走。老爷说等等,有事跟你说。少爷说你有话快点儿说,我那边还有事。
老爷有点儿不高兴了。
他说:我和你母亲下个月为你完婚l老爷掸掸裤子,回自己屋里煮药去了。二少爷站在厅堂的台阶上,木头一样,眼神儿呆呆的像个傻瓜。他自言自语,比蚊子的声音大不了多少。
他说:我早就写信退婚了。他们同意了。他们为什么骗我,为什么还要逼我】耳朵,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说听人说女方是个大美人儿。
少爷大叫一声:我不结婚!不结东你说,他像不像疯子?
他走了,晃晃悠悠的。假辫子掉下来,搭在他肩膀上,他一点儿不察觉,活像个拖着尾巴的小丑。女方是不是美人我也没见过。总不会是只母猴子吧?二十三岁的男人口日声声不结婚,算是怎么回事呢?!
仆人都说二少爷有毛病。
还有人说,曹家一家子都有毛病互这话我可不爱听了。
我长脚气了。
我有四十年没长脚气了,在这期间长起了差不多两代人,包括你。最近我走路不多,一直用自己的脚盆洗脚,为什么会长脚气呢?我就是说话说得多了点儿,如果j尤眼脚气有伴么瓜葛,那可太奇怪太没有法子可想了!你大概听说了吧?这座敬老院里有个女人来了月经史我说不对,那是肿瘤!
他们说不对,就是月经!
来月经的小妹妹八十一岁了,她眉开眼笑,还以为自已返老还童了呢。结果怎么样?医院来车把她请过去了。二。钊’她的小子宫出了问题。·二-子宫里究竟长什么,是谁也说不准的。
我要用韭菜水好好泡泡我的脚。
一百岁的脚也是脚,要热爱它。
我要禁止它痒痒。
洋人的名字一嘟噜,除了二少爷,谁也弄不清。我到现在也没弄清。最后是老爷多了一份儿闲心,从一嘟噜声音里挑出一个上口的字来,写在扇面上。老爷把写好的扇子送给洋人了。
洋人很高兴,走到哪儿都带着它,逢人就打开,笑眯眯地让人读,是个“路”字。不是梅花鹿的鹿,是路!就是咱们一出门就能踩上的那个东西。后来不知道是谁在路前边加了个大字。曹府上下就开始称呼他大路,没人叫他路先生了。
大路,今天的菜好吃吗?
厨子们都敢这么跟他说话。
他守着一桌好菜耸肩膀,他听不大懂,可明白厨子的意思,就挑挑大拇哥,咧嘴笑笑。笑过以后,他吃得很少。曹府里的人喝羊奶,他不喝,要喝牛奶。我们从村子里找了一头刚下患儿的水牛,挤了奶给他喝,他一喝吐了。二少爷平时心里不装这些事,后来也没多管,只是说:我刚到法兰西的时候也这样,你们多给他备点儿水果。
除了那扇子,大路手里经常拎串葡萄。他一边走一边仰着脑袋吃葡萄的样子很有意思,他自己也感到有意思。有仆人在身边的时候,他揪一颗葡萄往天上扔,很滑稽地拿嘴去接,逗得别人跟他一块儿哈哈大笑。大路是很随和的人。他在主人面前很安静,也不跟二少爷开玩笑。他大概也知道二少爷不是可以随便开玩笑的人。他比二少爷大二十多岁,他们叽理咕噜该话的时候,看不出谁大谁小,都很客气。在轿廊里绕着机器于活的时候就不同了。大路干得多,也麻利得多,二少爷碍手砖脚的,经常看着人家干,脸上还老挂着挑毛病的意思。
老管家炳爷说漏了‘次嘴,他说大路每月的薪银是一百五十两。后来他又改口了,说没有那么多。到底是多少,最后也没弄清。县太爷一年的棒禄也超不过三百两。我的月银才八铭五分。一个拿着破抹布擦机器的大鼻子怎么能挣那么多呢至我根本就不信。炳爷散布那些话,可能是嫌自己委屈了。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刘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