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中之水(3)

2025-10-10 评论

  我坐在大厅最僻远的一角,那里正好有一株高大的玉兰树挡在落地玻璃的外面,浓重的阴影包围着我,像一重屏障隔离着我和大厅里来往不息的人群。
  这时我注意到一个年轻女人从电梯里出来,她匆匆穿过大厅,尽管室内的喷泉和盆栽植物挡住了我的视线,我还是一下子就感到了她的不同寻常。
  她的衣服十分古怪,这种怪不好形容,既不是时髦,也不是不时髦,它只是不和谐,既像古代的,又像舞台上的,穿在她身上并不美,但这种不美却不同于街上女孩子不会打扮的那种不伦不类,虽古怪却蕴含着某种不能透彻的东西。
  我看到的是她的侧面,这个侧面有着某种我熟悉的内容,我预感到这个女人不同寻常,她对我一定有着未知的重要意义。我坐在沙发上被一种魔力所引导,死死地盯着她,好像我的目光能变成一种物质,使她转过脸来。
  但她匆匆而过,在自动门前略一停顿,在门开的同时,一侧身就穿门而过了。整个过程快速、笨重、缺乏正常的自然和舒展,就像她的衣服给人一种别扭的感觉。
  门外是强烈的阳光,她不得不侧过脸来,这样她的脸正好对着我,隔着宽大的茶色玻璃门我一览无余地看到了她,她脸上的线条、高突的颧骨、丰厚的嘴唇以及她单眼皮的大眼睛真实地出现在我的眼前,我来不及做出其他的判断,二帕这个名字就从我身体的深处一路上升,发出它悦耳的声音,像风铃一样摇晃着,触碰着我的皮肤和头发,并且立刻布满了周围的空气。
  我要等的正是她。

    二帕对我的意义我至今仍不十分明了,我坐在大厅角落的沙发上,隔着茶色玻璃看到的也许正是自己,只有我才会对二帕如此珍惜,如此充满激情。
    二帕这时已经在这座城市里生活了八年,她在一九七八年出人意外地考上了一家财经学院,毕业后顺理成章地分在了一家银行工作。
    有一天二帕看到了一本画报(或者是一份晚报),那上面介绍了一位年轻的时装设计师,在一组以麻绳和粗布和珠子构成的时装中间是一位长相一般的女性,二帕久久审视这张照片。
    在那个漫长无聊的下午,二帕在报纸上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名字:陈意玲。这个名字在一堆乱麻粗布的奇装异服中向她探头探脑。这是一个新鲜的名字,这个名字向二帕昭示了某种可能性,二帕长时间地凝视这组照片和文章,陈意玲,陈意玲,陈意玲,她一遍遍地默诵这个名字,陈意玲,生于某年某月,比二帕大两岁,血型A,毕业于中等师范学校,理想:成名成家。
    看到成名成家这四个字,二帕心潮激荡,正像有一道亮光倏然而至,又如同一朵蓓蕾,隐藏在暗中,此刻有一道魔法使之突然开放,这四个字深埋在二帕的内心,这个叫做陈意玲的人却大声地说了出来。陈意玲,这是一个多么有力量的人,她的力量在这个下午成了二帕的力量,二帕像念咒语一样念诵陈意玲的名字,在这念诵中她感觉了某种再生的希望。
    下了决心要成名成家的二帕毫无创造力地选择了同样的时装设计,她对这一行业一无所知,她对一无所知的行业充满了激情,就像一个气球,虽然内中一无所有,仅凭空气也能升上天空。
    这是二帕事业的初创时期,杂乱无章、兴奋、忙碌、两眼放光而又默然无声。长期以来,二帕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她既练书法又练长跑,还一度紧张地写诗,这次她一跺脚一闭眼,义无返顾,在义无返顾中获得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与幸福。
    就是在这个时期,二帖认识了意萍。
    银行总行在这个城市开一个全国性的会议,由二帕所在的分行抽人出来搞会务,于是二柏得以参加这个会期长达七天、吃住在宾馆、会后到桂林游漓江、散会时能拿到一份礼品的会议。
    本地的新闻单位都来了。晚报来了一个女孩,长得十分娇小玲珑,眼睛水汪汪的,闪烁着某种既像光线,又像水流的东西,引人注目。
    报到的时候女孩伏在桌上签到,本上写着意萍的名字,这个名字与她的偶像陈意玲只有一字之差,这使她有点心神不宁。她心神不宁地往材料袋里装圆珠笔,她觉得女孩好像老在看她,她只好高度集中精神更加专心致志地装袋,她的双手很快就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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