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体操(99)

2025-10-10 评论

    但人们却还记得《5·19长镜头》。我想,那倒并非是我那文章写得有多么好,而是因为——说来真令人不得不长太息,乃至于热泪横流——中国男子足球队在进军奥运会和世界杯的赛事中,竟15年仍毫无建树,不仅屡战屡败,而且每次败落的情况都与当年"5·19"极其类似,似乎是在一个怪圈里转来转去,怎么也转不出来了!
    这种对《5·19长镜头》的"看重",是痛苦记忆的延伸。我能引以为荣么?
    细想起来,1985年5月19日的那场球赛的观看者,他们与80年代以前的球赛观看者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80年代以前,体育比赛被赋予了强烈的政治、外交意义,"友谊第一,比赛第二","为双方加油、鼓掌",观看者多为有组织地进场,零散购票入场者往往不占多数。而到1985年那个时候,体育比赛的观看者对输赢的关注已经升至了第一位,自由购票的观看者在看台上已成为主流,所以,突发的"5·19事件"虽然记录着若干观看者的粗暴过激行为,但我们可以说,也就在那个夜晚,中国诞生了严格意义上的"当代球迷"——虽然就整个球迷群体而言,是文明水平较低的球迷。15年过去,我们发现,中国的球迷渐渐成熟起来。尽管不理智的非文明表现还常在赛场内外出现,但就主流而言,球迷们已经创造出了相当璀璨丰满的"球迷文化",不但能与世界球迷们的"球迷文化"接轨,而且还能具有鲜明的中国特色。现在各地都有健康的球迷群体,其中不乏"专业球迷"。有"球迷餐厅"之类的特殊活动空间;有拥趸某足球队的后援组织;在赛场内外,球迷有自己的旗帜、横幅竖标,有各种各样的"道具",从带有喻意的造型物,到能发声、发光的"助威器";看台上,球迷们会把自己"符码化",有的彩扮的复杂程度已经可以媲美为戏曲舞台上的花面武将,有的则近乎"赤裸裸",似乎是以"苦肉"来倾诉其对心爱球队的一腔切盼;开赛后,球迷们的肢体语言往往比赛场上的球员们更丰富多彩,除了个人的自由发挥外,也会以群体方式掀动"人浪"……近年来球迷包机飞赴海外观球助威的热情越来越高。总而言之,中国的球迷群体可以说是已然冲出了亚洲,走向了世界。
    悲剧也就在此。球迷成熟了,与世界沟通了,可是,中国男子足球呢?"15年一觉足球梦,只赢得赛场屡败名",一位超级球迷在10月29日中国国奥队未能赢得关键的三分后,沮丧地来电话对我说:"你看,我连到悉尼观战助威的机票钱都攒好了……"
    现在对中国足球评说的浪潮仍很高涨,说什么的都有,互相争论也很激烈。只因为我曾写过《5·19长镜头》,并且曾在前年参加过一次中央电视台体育频道的"足球夜话",发表过一番"体育(包括足球)比赛是人类的游戏,不必过分在乎输赢名次"的引出若干反驳的议论,于是乎人们希望我在中国足球队再次无望冲出亚洲——并且是在20世纪里失去了最后一次机会——后,再来说说我的看法。

    我只是忽然想到,少年时代所居住的那个大院里,有一株百年以上的大枣树,每到秋天,它的树枝上总是结满累累的大白枣。每年总有那么一天,院里孩子们集合起来,用竹竿打枣,那真是欢乐无比的时刻!大白枣噼里啪啦纷纷坠地,我们激动地把枣子捡到大笸箩里,然后分给各家,这其间当然也可以把拾到的大枣在衣袖上擦擦,立即品尝,哎,真是又甜又香!但是,那大枣树最高一根枝桠上的那几嘟噜大白枣,却总是无论如何也弄不下来。用最长的竹竿打,打不到;让最大胆的伙伴爬上树,坐到能经住身子的分杈处抱住有那枝杈的树干摇晃,也还是不奏效;让爬上树的伙伴再用递过去的竹竿打吧,身体重心难以掌握,几回险些出事,也就不敢再试。就这样,年年打枣,年年吃不到拔尖的枣。院里的老人们说,高处的果子最甜美,但那些最甜美的果子,我们竟总不能领略其味。也曾盼望秋末的西北风将那些高处最甜美的果子吹落在地,让我们白捡来吃,但西北风真刮来时,大家都躲在屋子里,再出来仰望时,那些大甜枣都没有了,俯视地下,也不见踪影,据说是地鼠及时地将它们搬进窝里当冬粮了。
    对于高处的果子,不是像西方《伊索寓言》里那只狐狸一样,因为吃不到,便断言是酸的,而坚信"高处的果子最甜美",这是我们民族的美德之一。我想,中国男足的冲出亚洲、走向世界,也好比是"高处的果子",我们不能因为十几年里总未能尝到,便以"那是酸的,本不值得品尝"而成了没出息的狐狸,我们应该在下一个世纪初,想方设法去摘取那高处的甜果。回想少年时代,我们大院的孩子们其实还是没有竭尽全力,更没有发挥出全部智慧,否则,那大枣树高处甜果的滋味,早已成为我们成长过程里足资骄傲的记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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