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断关河(136)

2025-10-10 评论

从正房出来,姐弟俩在一道临水的长廊上向东行,英兰又说:“你看,老太太太太都看好你,你就同去定海吧,助我一臂之力,也助你姐夫一臂之力嘛!”
天寿小心地试探:“这以前,姐夫专宠你,她们都对你不好,是吧?”
英兰轻轻一叹:“官宦人家大都如此,不足为怪。”
“现在呢?要是太太故去,你能不能扶正?”
“快不要胡说!”英兰面红耳赤,“偏房侧室又不止我一个,论资历论亲疏也轮我不着!”
“不一定吧?”天寿一笑,不再问了,但他已悟到,英兰此举已经改变了她的境遇,改变了她在府中众多姬妾中的地位和排序,既然得到老太太和太太的认可,定能扶正为继室;要是姐姐成了总兵夫人朝廷命妇,他天寿要谋个正途前程还不容易吗?看金氏夫人病病歪歪的样子,怕也拖不过两年了……
在长廊上左弯右拐,英兰指着尽头的月亮门,告诉天寿那是书房院。走近才几步,英兰就示意天寿莫出声,两人轻手轻脚进门入回廊,隐身在廊柱后悄悄张望。他们先已听到吟哦之声,此时便看见,在萧萧竹影的掩映中,在一池明镜般的水塘边,在数十盆兰花簇拥着的玲珑剔透的高高的太湖石下,葛云飞短衣长裤软底靴,一身素白,手挥亮如霜雪的双刀,点、劈、刺、挑、砍,进、退、伏、旋、跃,动作有力而激越;配合着他厚重低沉的声音,在激越地吟诵:
有客有客名云飞,自伤伤世心不灰。抱负不凡期救世,何惧狂名百代垂。已见妖氛边陲起,恨不刀溅夷血回。我一歌兮歌声悲,将军白发丈夫泪!
有家有家居浙东,山青青兮水溶溶。老父英灵长萦绕,老母倚闾泪眼空。故乡山水今一别,天地为我起雄风。我二歌兮歌声洪,生死搏战定成功!
有友有友意相投,千里相逢江之头。起舞同闻鸡鸣夜,击楫共济风雨舟。万方多难黎民苦,相期不负壮志酬。我三歌兮歌声吼,怒掷头颅向国仇!
有子有子在他乡,料想今日有我长。昨夜梦中忽来信,道是忆父思断肠。可怜不见已三载,焉能继我保家邦?我四歌兮歌声扬,碧血千秋吐芬芳!
我五歌兮歌声止,慷慨悲歌兮今日死。我六歌兮歌声乱,地下应多烈士伴。我七歌兮歌声终,行看报捷战旗红!……
一字一句,天寿听得清清楚楚,同时感受着从葛云飞身上辐射出来的灼热、从双刀刃上闪来的寒光。那勇猛刚烈的英雄气概,那誓与敌人决一死战的慷慨悲壮,把他团团围住,使他浑身气血偾兴、心旌振荡,使他想大喊大叫,想奔腾纵跳,想舞剑挥刀杀上战场……
天寿在舞台上见过无数英雄豪杰,也曾被他们的忠烈刚毅感动得热泪盈眶,但比起此时他所见到的葛云飞,那究竟是做戏装假,而眼前,何等真实,何等近切!
葛云飞收势,站定,在阳光下珍爱地拂拭着两把刀,一抬头,看见英兰姐弟,喊道:“快来!看看这两把宝刀!刚刚制好送来的,来得正是时候,我葛云飞定要它渴饮逆夷血!……”
看着他神采飞扬的棕红色面孔,看着他亮如晨星的眼睛,这一瞬间,天寿决定了,他要随着葛云飞去定海;天寿决定了,从此要做一个像葛云飞一样的男子汉;天寿决定了,要完成大丈夫的事业,像葛云飞那样光宗耀祖!
天寿仰面望着深远无极的苍穹,紧紧捏住双拳,紧紧咬住牙关,集中了全身所有的力量,在心底里对自己呼喊、召唤:与其委委屈屈受人歧视被人讪笑地做石女,何不死心塌地当一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
 


黄昏时分,葛云飞领着天寿回到宁波城中规模宏大的馆驿,走进专为他布置的那处宽敞明亮、家具精致的院落。英兰率婢仆跪迎,道了劳乏,把他们一直接进正房堂屋。两人洗漱完,才坐定,热茶已经送到手边。
“累了吧?”英兰在这里,仍然坐在主位的右下首,不敢僭越。她望着八仙桌边男主位上坐着喝茶的葛云飞,关切地说,“脸比平日红了许多,又喝酒了?”
“议事未毕,明日还要再议。本地太守备了戏酒,也算尽地主之谊,不好推托。喝了几盅,并没有过量,放心好了。”葛云飞酒后心情很好,竟比平日话多。
他们从山阴出发,不几天便来到宁波。此时宁波仪从如云,冠盖满目,浙省的大员都集中在这里,不但有浙江巡抚、浙江提督和奉命守卫定海镇海的包括葛云飞在内的几员总兵,连两江总督也莅临了,为的是商议战守事宜。宁波太守宴请乃是正理,酒宴间上戏更是官场规矩,不足为奇。但从这郎舅俩一进门,英兰就发现天寿表情不自然,眸子里闪着很不安定的光,担心他遇到什么麻烦,便又委婉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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