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大人,我家小主母来请拜会府上的郭夫人。”
海龄浓眉一耸:“什么?”
海龄乃满洲镶白旗郭洛罗氏,他的夫人被汉官汉人称作海夫人,知道他家世系的也有称之为郭夫人的,所以他不免诧异。
“上月郭夫人来我们住处拜望过太夫人和夫人,太夫人和夫人一直因有病在身未能回拜,很是抱歉;这次回乡又走得匆忙,特地嘱咐我家小主母一定要来回拜,替她们问候郭夫人……”
海龄想了想,问:“你们府上尊姓?”
“我们老爷姓葛,原在定海总兵任上……”
“哎呀!原来是葛大人宝眷!多有得罪,多有得罪了!”海龄凶神恶煞般的表情骤然舒放,脸上甚至带出一缕生硬的微笑,“葛大人为国捐躯,英勇阵亡,最是在下敬重之人!生前未能晤面领教,在下一直引为恨事。所以一听说太夫人夫人来京口探亲,便命内人前去拜望……怎么,太夫人和夫人已经回山阴原郡了?”
“是,今天一早走的。”
“那么,这位小主母是……”
“是我们府里管事的姨奶奶。”
“听说,有一位收集残卒,夜入英垒,勇夺葛将军遗体归葬的如夫人……”
“就是我们这位小主母。”
海龄远远朝英兰一望,赞叹地点点头,嘴里轻声地说着“失敬失敬”,略略地拱了拱手。那边英兰也就略略地把头低了下去。管家见状,趁机指着被兵役看管着的天禄,说道:“他是我们小主母的兄弟,因到山阴寻亲不着,跟到京口来寻,外乡口音,又四处打听我们家的消息,看去必是形迹可疑,难怪要被大人手下当汉奸拿获的……”
海龄的脸又一沉,说:“这些奴才!办的这是什么事!”他恼怒地哼了一声,转身就回去了,把这些人晾在府门口,面面相觑。
好在过了不多久,都统府的管事官就出来了,先向老管家葛成传达都统夫人的邀请,请葛府小主母后堂相见,然后又向行刑官传达都统将令:三名人犯就地开释。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天禄与同时被拿的另两名外地人一起,赶来英兰面前叩谢救命之恩,英兰连忙逊谢,对着天禄好一番慰问。天寿叫了一声“二哥!”抓住天禄的手,眼圈跟着就红了,立刻转开脸叫青儿去喊轿子,好陪天禄回家歇息。
天禄在大市口刑场的生死关头猛然见到天寿,悲喜交加,心绪震荡,一时支持不住而昏晕过去,这一阵虽然还气虚身软,却已恢复了自持和常态,又开始打趣小师弟了:
“你看你,现在才掉眼泪儿,可不晚了?要是刚才在大市口我受了那一刀,连你的泪都没得着,可不亏了?……”
“讨厌!还是把尖嘴铁锹!”天寿笑着嗔骂一句,回头对姐姐说,“我领二哥先回去啦!”
英兰说:“不行吧,郭夫人上回看见你喜欢得了不得,说你跟她的一个什么亲戚长得很像,要是知道你过她府门而不入,怕要不高兴的。叫老葛成和青儿带天禄回去,洗洗涮涮,歇歇气儿,用些茶饭,我怕他饿坏了也渴坏了。”
英兰说得有理,想得周到,等天禄上了轿子,英兰姐弟才走进都统府。
海龄都统的夫人,竟降阶而下,在摆满了一盆盆茉莉花的后堂门前迎候英兰姐弟。这异乎寻常的礼敬使客人惊异。进了东暖阁,又让英兰姐弟上坐在正对着门的主客位上,英兰连忙辞谢说不敢当,请郭夫人上坐。夫人笑道:“我见天价坐炕坐惯了,不爱坐那椅子,你二位就请吧!”她一面说着一面姿态优美地坐上南窗下的长炕,挨着炕桌,倚着又厚又软又大的绣花靠枕,白白胖胖、戴了三四个戒指的手,搭在锦缎制成高矮合适的扶枕上,看上去非常舒适安闲。
英兰姐弟仍然站在那里,英兰笑道:“郭夫人,实在不敢僭越。”
郭夫人道:“今儿个你们是客呀,就坐坐何妨!你们太夫人、夫人又不在这儿,怕什么!再说侧室偏房又怎么啦?只要贤惠能理家会生儿子,早晚还不扶了正?以你的姿质才干和忠心,要不是葛将军为国尽忠而去,准能当上夫人!……快坐快坐,坐下了好说话儿!”
看着慈眉善目满面是笑的郭夫人,天寿怎么也没法拿她跟她的那个严酷暴戾的都统丈夫相提并论: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一个阳春三月,一个三九冰霜……英兰那边告了罪,招呼天寿一起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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