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亨利的不愉快变成了烦恼。
就在测量船聚会的次日,亨利来看天寿,刚说了几句问候的话,威廉就紧跟着进了天寿的小舱房。天寿显得很兴奋,不但将那三幅画中的疑点一一说明,还表示要进一步鉴别画的纸张和印记。为了向威廉说明中国画的妙处,天寿竟然铺纸研墨,染石撇兰,画了一幅兰石图作示范。威廉对天寿所说似懂非懂、似听非听,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天寿看,一刻也不移开他色迷迷的眼光。只是当天寿表示要把这三幅画再留几天时,他忙不迭地连连答应,还说要再送一批古画来请天寿这位行家鉴定。
天寿笑道,这些画只要是真迹,便是无价珍宝,多少人梦寐以求不能到手的,不知威廉船长怎么有这么好的运气,一下便得了三张。
威廉信口答道,是在镇江一处废弃的人家捡来的,一看就是富户,好几进院子,都有游廊相连。这样的人家藏画想必不会有假吧。
天寿忙说那也不见得,江南作假画的人极其高明,多少行家里手都被他们骗得团团转。她跟着就说起制作假画的种种伎俩,说的和听的都津津有味。虽然说的和听的都要经过亨利翻译,但亨利好像被他俩忘却了。直到这次拜访结束,天寿和威廉都没有对亨利说过一句跟亨利有关的话。告辞之际,天寿笑容满面地向威廉挥挥小手,一句新近学会的英夷话脱口而出:”good-bye!“
亨利吃惊地回过头,目光与天寿的眼睛一碰,天寿好像微微一颤,垂下眼帘,眼睫毛抖动得很厉害,很快再抬眼对亨利极快地一瞥,立刻回身进舱而去。
整整一夜,无论是醒是睡,亨利都在回味那道奇异的目光。它扫过亨利的时候,像火一样热,又像冰一样寒,既有刻骨的爱恋、深深的歉意,又有冷酷的决心和他从未在天寿眼中看到过的可怕的憎恨……
后来,亨利再去看天寿,天寿仍然像只依人小鸟般可爱,对他还是那么信赖,甚至更加友好,更加礼貌周到。但亨利能够感觉得到,从前的那种依恋,那种推心置腹无猜无忌已经不在了。几乎每次他都能在那里碰到威廉,或是他到的时候威廉就告辞,或是他刚离开威廉就赶到。威廉已经不用亨利当翻译了,他不知用什么好处,收买了小杰克,几乎成了他与天寿间的专职小通事。
昨天下午,亨利再去看望天寿,舱房里没有人。他从另一边的门看出去,就看到天寿和威廉的背影,他俩正倚着舷栏观看江景,小杰克也不在旁边。亨利想应该走上去打个招呼,不想威廉却用长长的胳膊搂住了天寿的腰,俯身就把嘴唇和整个脸贴在了天寿的脖子里。亨利几乎要喊叫出声,那边天寿也惊得跳起来。亨利想天寿定会扇他一个耳光,不料天寿只是推了威廉一把,娇嗔地笑着瞪他一眼,拖长了她好听的声音,娇笑着说:”干什么呀你……“
亨利的心像被几只猫爪子狠狠地抓着撕着,很痛;但越在这种时候他越显得冷漠和冷静,只是有礼貌地清了清嗓子。那两人同时迅速地转过身来,天寿的脸刹那间涨得血红,连耳朵和脖根儿都红成一片,惊慌地眨着眼睛,不敢看亨利;威廉却满不在乎地昂头一笑,带着胜利者的满足,说:
”是你呀,亨利!今天你可来晚了!咱们上去喝一杯吧!布鲁克船长又弄到了伦敦的金酒!……“
亨利冷静地问候了天寿,然后朝她点点头,便同威廉一起上顶层的客厅喝酒去了。他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但喝了许多酒,喝得脸色发白,头脑发晕,直至酩酊大醉,被人扶回他的医疗船上的住处。他头痛欲裂,终于大吐特吐,经历了他在大学学到的酒精中毒的所有症状……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喝醉,浑身上下胸内腹中都非常不好受。平躺上床,闭上眼睛,泪水竟控制不住地一阵一阵汹涌而出,他从没想到,自己竟也会这样软弱……
今天,他觉得自己的意志和情绪都已经恢复正常,便决定找天寿正式谈一次。
昨天的事情,使他的自尊受到严重伤害,他想,天寿今天面对他,一定会很羞愧,一定会找出各种理由来解释她的行为,这样他将面临尴尬的局面;对此,他已做好了充分准备,要以绅士风度来处理和解决,尽量减少双方的不愉快。
但一切都出乎他的意料。
听到他的脚步声,天寿就赶到舱门外迎候,笑容满面地回答了他的例行问候,熟练地挽住了他的胳膊走回舱房,一面兴味盎然、滔滔不绝地说起她的养父养母就要举行的又一次聚会,时间已定在中英两国和约正式签字的晚上,以表示庆祝。除了上次赴会的朋友之外,还多请了一些,其中甚至还包括远征军皇家海军司令巴尔克【巴尔克(Si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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