盒里竟装满了上等烟膏,足有半斤!兄弟们惊异地互相看看,无可奈何,只得动手,点灯、通烟枪、烧烟泡,柳知秋还哆嗦着紧催,已经有声无气了:“快快快……快着点儿……我可可可等不得要要要……要死了……”
装好烟泡的烟枪递过来,眼看要晕过去的柳知秋不知哪儿来的劲头儿,饿虎扑食,夺在手中,连滚带爬扑倒在破席上,凑近烟灯灯焰,猛地长吸一口,吱溜有声,叫人直担心他这口气回不来……他终于仰头把这口烟慢慢地吐出来,接着又吸第二口、第三口,贪婪得像要把满屋的烟雾都吃到肚子里去。他不喘不抖了,脸色也不像刚才那么蜡黄干枯了。天寿他们见状就要退出,却听师傅说:
“别走,再给我烧两口儿!”
这么烟瘾大发,抽个没完,还要不要命了?徒弟们小声嘀咕着,又不敢违拗,只好伺候他接着抽。
抽到第三个烟泡,他深进深出,越吸越快,越吸越急,整个身子都跟着大起大伏,摇得破床吱嘎乱响;快到不能再快、急到不能再急的当口,他突然背过气似的一挺,呆住不动,眼睛眉毛鼻子全都皱成一团,龇牙咧嘴,仿佛不是极痛楚就是极苦涩,把天寿吓坏了,惊叫一声就紧着上前搀扶,被天禄一把拦住。果然,顷刻间柳知秋就回过气来了,随着长长出气,绷得紧紧的身子松懈下来,软软地瘫在席上,脸上居然竟泛出红晕,额头居然沁出薄汗,居然还心满意足地闭眼摇头,赞叹不已地咕哝着:“哦哦,欲仙欲死!欲仙欲死啊!……过瘾!过瘾!简直地美透啦!给个县太爷也不换哪!……还得好膏子啊!……”
天寿从没看到父亲抽烟抽出这种样子,又惊异又害怕又厌恶,应当给他盖上被子也没心肠了,就要随着师兄们悄悄离开。柳知秋却睁开眼睛,朝徒弟们微微一扫,说:“你们今儿下午不是有戏活儿吗?还不快打点着出门儿!”声音口齿全都清清楚楚,甚至还带了几分早年的威严。
赴堂会的路上,弟兄们坐在骡车里议论:老爷子夜不归家,在哪个小烟馆里忍一宿是常事;可一大早回来,打哪儿弄的这么好的上等烟膏?多半年了,他只抽得起次等的云膏西膏,近日连次等的也难以为继,整天在外鬼混着骗烟抽偷烟抽,家里倒清静了不少……
自从柳知秋成了烟鬼,再没给天寿把过场,上园子赴堂会就都是天寿娘跟着。她听孩子们说来说去,不由得发话,说你们不用疑着我,我没给他烟钱,不到寻死上吊的份儿上我才不理他呢!咱家没房子没地,他想卖不也没辙吗?还能闹腾到哪儿去!
大家虽说都恨这个堕落的一家之主,也没有想到他敢这么闹腾。
当时,天寿他们都上好装等着出台了,英兰慌慌张张跑了来,一把抓住娘的手,跺脚就哭,说:
“快想法子救救大香小香吧!她们叫爹给卖了!……”
天寿娘一听,几乎晕倒;天寿哥儿仨全吓傻了。还是天福大几岁年纪,定了定心,说:“英兰姐别急,慢慢说。”
英兰却哭得再说不出话,只把攥在手心里的一张纸条交给天寿,天寿赶紧展开,念出声来:
“爹卖了我们顶债,快快来救!……这是三姐姐的字!谁送来的?……”
天福疑惑地看看师娘,说:“师傅再糊涂,总不至于……”
天禄抢过话头:“怎么不至于?你看他今儿早上抽烟那样儿!别说卖房子卖地卖闺女,只要有胆儿,杀人放火他也干!……英兰姐你快说呀!”
原来赴堂会的娘儿四个刚走,老爷子就说要带大香小香出门相亲。英兰说何不请媒人来家相,他说家里这么寒碜叫人笑话。那姐儿俩不敢违拗父命,跟着去了。哪知方才来了个粗使小丫头,送来这张条儿,说两个姑娘关在她主家的小阁楼上,央告她给家中送信儿;知道了她俩是柳摇金的姐姐,她才不顾危险赶了来的。她还说要救人得赶快,她家主人今儿晚上就要拿她们装船带走了!英兰问她的住处,她吓得连连摆手,连连后退,眨眼间就跑得没了踪影。
五个人愁眉相对,怎么办?
偏这时候催场的来要他们准备上戏。天禄把僧帽一摔,说:“这会子还唱的什么戏!”天福忙用目光制止天禄,并对吃惊的催场说:“我们这就来,误不了!”
催场的一离开,天寿也着急说:“谁还顾得上唱戏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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