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断关河(66)

2025-10-10 评论

那日一见他竟跟鲍鹏那家伙在一起,天寿就满肚子疑惑,直对着脸逼问他。他慌慌张张地反复解说,说他是在山东搭班唱戏时碰到鲍鹏的,他乡遇故交,总比别人情厚些。所以,后来鲍鹏因通夷语知夷务被琦侯爷聘为亲随通事的时候,也就引荐他去琦侯爷处当差。他为了回广州探望师兄弟,还省了盘缠,也就顺水推舟一道南下了。可为什么这两天一问起他跟鲍鹏他乡巧遇的来龙去脉,他就支支吾吾地瞎打岔呢?那鲍鹏原是英夷大鸦片商颠地的娈童,他知道得清清楚楚,难道他也违背祖训暗地里卖身当了像姑?那也太下作了嘛!……再说朝廷的战呀和呀的,与我们这些下九流的优伶仆役有什么相干,他犯得上对自家兄弟这么变脸变色吗?
天寿于是耷拉着脸说:“净讲这些有什么意思!……都不认得这地方了?二师兄肯定早就忘记了!”
天禄一愣,看看天福,天福又疑惑地看看天寿说,这茶楼有什么古怪吗?
天寿极其不满地哼了一声,说:“都忘了?……这不是两年前咱们分手的地方?我和大师兄悄悄来这儿给二师兄送行。那会子难舍难分,千叮咛万嘱咐,总算团圆了,见面又争啊吵的,真没劲!”
天福天禄互相看一眼,天福又笑又叹,说:“可不是吗,真糊涂了!”
天禄环顾四周,笑道:“两年多了,一点也没变嘛!……怪不得约到这儿来聚,离大下处挺远,我还直疑惑呢!”
天寿跟天福交换了一道目光,说:“不全为了旧地重游,真的有事。”
天禄一笑:“什么事?还跟我卖关子?”
天寿垂下眼帘不看天禄,说:“在这儿等师傅。他今天来广州。”
天禄猛地站起来,把桌上的瓜子碟儿带翻了,瓜子撒了一桌一地。天寿咬住嘴唇不吭声,天福叫一声:“师弟!……”
天禄才慢慢坐下。
兄弟们重聚这几天,天禄从来不提师傅,天福天寿知道他一肚子怨气,也就一字不说。今天连招呼都不打,竟叫他来同师傅见面,这让他很不高兴。但他从小到大,在小师弟面前就没真的拉过脸,现在就更不能了。他冲着天寿一笑,端起茶盏喝了两口,说:“出来得久了,我怕府里有事,先走一步,行吗?”
天寿小脸一板,说:“早知道是这么个大忙人儿,谁敢请你来呀!……你刚才不是问何人能解民倒悬吗?等你见了我爹爹你师傅,就知道了!等着吧!”
“真的?”天禄随口一问,伸手去为小师弟整帽子。天寿因为面目姣好如美女,为避骚扰,出门在外,总戴一顶很深的、帽边儿一直压到眉际的瓜皮帽。现下这帽子快要遮住眼睛了,天禄把它朝上推了推,又顺手拂去沾在天寿面颊上的一粒瓜子皮。不料,刚触到他的下巴颏,天寿竟浑身一紧,动作奇快,啪的一巴掌扇过来,重重地把天禄的手打开。这一声很响,招得周围好几个茶客都回头来看。事出意料,刹那间,弟兄三个都呆住了,很是尴尬。
半晌,天福带了几分责怪小声说:“韵兰,看你,这是怎么了……”
天禄哈哈一笑,说:“师弟这两年长了劲儿,要在哥哥身上试巴试巴?可哥哥我浑身粗皮糙肉,硬得像石头,别把师弟的小嫩手给硌着了!”
要在从前,天寿要么破涕一笑,骂一声“铁锹!”要么挥着两个小拳头朝天禄背上一阵乱擂,事情也就过去了。可如今,天寿却低了头,垂下眼帘,拘拘束束、别别扭扭地嘟囔着:“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声音越来越低,没了下文。
天福赶紧想引开话头,急切间竟找不到题目。倒是天寿,抬头朝窗外开阔的江面看了一眼,说:“有船来了,我先去瞧瞧。”说罢站起身,离座前,眼睛从天禄身上扫过,故意扭头避开,竟使天禄心口猛地一缩,差点儿打个冷战,呆呆地望着他下楼而去。
天福俨然天寿的保护人,替他解释:“师傅没按时到,小师弟是着急了。”
天禄无可奈何地笑笑:“没当像姑,倒长了红像姑的脾气!”
“可别当着小师弟说这个!”天福连忙提醒,“他非跟你急眼不可!如今他越是唱得红,脾气就越是古怪。一到生人面前,他就跟浑身扎了刺儿也似的,绷得紧紧的。那些见了唱小旦的就动手动脚的浮浪子弟,在他那里碰了几回硬钉子,也都不敢招惹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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