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倾国(13)

2025-10-10 评论

登州濒海,向有水陆重兵镇守。但此时驻登大军已由登州总兵张可大率领勤王,赴援永平去了。登州城内异常空虚,被刘家兄弟的威势吓得惶惶不可终日,满城店铺货栈关门闭户,四方贸易商船不敢再来,渔民不敢出海,平民百姓纷纷准备逃难。历来号称繁盛富庶的登州府,霎时间成了鬼门关!州府衙门只得赶紧向朝廷发出六百里告急羽书,并驰请山东巡抚和周围府州县救援!
     

兵部尚书梁廷栋急急忙忙赶往内阁,带着登州的告急公文。皮岛事变不断,经常是朝廷的一块心病,可是闹到眼下这种景况,却实在是出人意料之外的。
那一道请求优恤刘兴祚、请求朝廷任命刘兴治镇守皮岛的奏折,直令举朝大骇。但当时京畿战事正急,皮岛毕竟孤悬海外,未遑深问。不料刘兴治居心难测,竟攻占长岛,窥伺登州。万一登陆占领州城,取青、莱,下济南,山东一乱,则京师腹背受敌,形势岌岌可危,他这位总理天下兵马的兵部尚书,能保住官位,保住人头吗?
近日,他连连遭到言官弹劾,攻击他举措失当、临阵退缩。他当然也按朝臣公认的惯例:凡被参劾,在疏辩的同时,立刻上奏请求解职,以示气节和自尊。但他心里有底,只要他的靠山还在,皇上就不会准奏。此刻他去内阁,就是参谒“靠山”,通消息,讨主意。一旦告急文书到了宫里,勤于政事的皇上,说不定半夜三更就会召见兵部尚书。
内阁,连同它左右的制敕房、诰敕房,在大内会极门东南,与午门西侧归极门西南的六科廊相对称,是这辉煌雄伟的紫禁城内独有的两处朝廷官署。一进宫门,那森严冷峻的气氛使人不得不屏息静气。梁廷栋步态端庄、含胸垂目,小心谨慎地走进被臣辈视为最高、向往最切的中书省——人们惯用唐代权力最重的政务中枢来称呼内阁。
正逢大学士们会议,梁廷栋被领往议事堂一侧的小屋坐候。板壁上有处一指宽的裂缝,大学士们议事一声高一声低地从那里透出。他有心贴耳去听,又怕被人撞见不是模样,便坐在客位的红木椅上,侧着脸对准裂缝,故作悠闲品茶之态,恨不能把溢出的每一个字都收进耳中。
一个厚浊的声音,操着刚硬的大名府腔调,梁廷栋很熟悉,这是当朝首相成基命,口吻是公事公办的,又带着些疑虑:“徐璜虽以风闻谢罪,皇上大不高兴,对我说:‘都御史岂可轻授!徐璜直是前后矛盾!’各位议一议,如何处置?”
徐璜事件,眼下朝中满城风雨,无人不知。
崇祯即位后,锐意图治,经常召见群臣论事。但臣下言语稍不合圣意,便遭呵斥谴责,能得皇上首肯的极少。鬼使神差,这位户科给事中徐璜上书言事道:
陛下召对,有“文官不爱钱”语。而今何处非用钱之地?何官非爱钱之人?向以钱进,安得不以钱偿?以官言之,则县官为行贿之首,给事为纳贿之尤。今言者俱咎守令不廉,然守令亦安得廉?俸薪几何?上司督取、过客书仪,又有考满朝觐之费,不下数千金。此金非从天降,非从地出,而欲守令之廉,得乎?臣两月来辞却书帕金五百两。臣寡交犹然如此,余可推矣。伏乞陛下大为惩创,逮治其尤者。
崇祯阅奏大喜,立刻召见廷臣,即令徐璜当场宣读他的奏疏,并命内阁诸大学士遍读,谕令:“徐璜忠鲠,可简都御史。”
当下吏部尚书王永光不服,奏请皇上令徐璜指实,徐璜唯唯诺诺,仿佛不愿当面攻讦旁人。皇上体谅,命他密奏。一时间满朝文武拭目以待,以为能揭出大奸大贪,也颇有人惶惶不可终日。不料,这位新升的副都御史迟延了五天,实在搪塞不过,竟举发前朝指明天启朝。旧事为对。皇上于是再次召见廷臣,手持徐璜奏疏,亲自琅琅诵读。读到“此金非从天降,非从地出”,则掩卷而叹,问徐璜道:“你说书帕金五百两,是谁所馈?”徐璜诚惶诚恐,结结巴巴,终于没有指出人名;皇上再三追问,徐璜仿佛是聋子听不到问话,只管恭恭敬敬,一会儿说是风闻,一会儿又拈出前朝旧事敷衍。皇上本因朝野贪贿成风,正想借徐璜指实,好顺藤摸瓜、借题发挥、大加惩处,见徐璜又缩回去,能不气恼吗?
“嗯咳,咳,”几声尖细的咳嗽,一听而知是内阁大学士中年岁最高的何如宠,小心翼翼地问,“皇上的意思,莫非要夺官放归?”
“徐璜向有直声,谏官中难得的人才,”这一口令人听得吃力的吴越乡音,是梁廷栋的老师钱象坤,“夺官放归,过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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