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岁那年,约翰·亚当神父乘“善心耶稣”号船赴中国传教。墨西哥湾的强猛海流、基那阿海令人谈虎色变的无风带——“死气层”、可怕的“基那阿”疟疾的袭击,都没能摧垮他的意志,他终于到达澳门。不过,由于近一年的困难的海上航行、由于疟疾的折磨和唯一的放血治疗法,他是被抬上岸的,奄奄一息,像一具骷髅。
他不顾一切地跨上这片广大的、没有上帝不知圣经,却又生息着千千万万黄皮肤生灵的国土——这几乎和整个欧洲一样大的国家。他的心里充满悲悯和自豪,因为他从事的是伟大的事业——拯救千万个苦难的、罪恶的灵魂!
前面只有一位先行者——利玛窦。在澳门神学院的三年中,汤若望完全接受了这位先行者传教的有益启示,努力先使自己变成一个中国人,特别是,变成中国人中的“士”。如今的约翰·亚当神父,已是一位精通中国语言文字、因能准确地计算日蚀月蚀而在中国朝廷中享有“天算家”名望、在朝官士大夫中有不少朋友、吸收了许多虔诚信徒的出色的传教士了。为了适应这里强烈的东方色彩,约翰·亚当神父变成了汤若望神父——若望是约翰的转音,而亚当(Adam)便成了他的姓:汤。汤神父还制定了与欧洲不同的规矩,即男女教徒分堂做弥撒,以消除“男女防嫌、惟严惟谨”的这个国家平民百姓的疑虑。
今天是礼拜日,这里是女教徒聚集的地方。
渐渐空下来的小教堂还有最后四名妇女,虔诚地低着头,依次投献银锭、银锞和两串铜钱,末位的黑衣蓝裙姑娘伸出玉藕般的胳臂,把一双光灿灿的金镯子褪下来,恭敬地放在那堆银钱的顶端。
“阿囡!”身着香色外衣的中年妇人,用浓重的吴语叫了一声,显然有制止的意思。
汤若望走近,拿起那对金镯递还姑娘,慈和地说:“教会不接受金银饰物的捐赠。况且,捐献要自愿……”
“我自愿!”姑娘抬起头,“金镯算得了什么?我愿献身于主!汤神父,今天当着我母亲和徐太师母,我再次请你接受我做中土的第一名修女!”
“幼蘩!”
“阿囡!”
“小姐!”
“依沙贝拉!”
旁边的四个人同时叫出了四个不同的称呼。汤若望一开口,另三人都恭敬地缄默了。他惊异地看到面前是教名海伦娜的徐光启夫人、好友孙元化的夫人沈·阿嘉达和他们的女儿孙幼蘩·依沙贝拉:“阿嘉达!依沙贝拉!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徐夫人笑道:“神父,他们刚由登州来到京师。”
“伊格那蒂欧斯也来了?”汤若望骤然兴奋起来。
“是,正在那边做礼拜。”徐夫人指的是男教徒聚集的另一处大些的教堂,“他们会等候你的。”
“太好了!我这就去!……哦,依沙贝拉,你的心愿是可敬的,但你的父母愿意奉献吗?阿嘉达?”
孙夫人自入教以来,一直把汤若望神父当做上帝的化身,尊崇敬畏,此时怎敢明确表态,只含糊应道:“这要听听她爹爹的意思……”
汤若望笑了笑:“依沙贝拉,以后再说,好吗?”
幼蘩失望地蹙起长长的秀眉:“七年以前你就这么说,四年前你也这么说,今天,你还这么说……”
汤若望慈爱地摸摸幼蘩的头:“并不是人人都能够做修女。只要对主怀着爱心,常存善念做善事,同样是为主服务啊!……这一位?……”他鹰隼般锐利的目光转向四名妇女中那张陌生而秀丽的脸,她比别人站得远些。
“她是我娘的伴从,叫银翘,”幼蘩连忙介绍,“她是头一回进教堂,我们想她会皈依主的!”
汤若望点点头,眼睛里充满慈父般的关怀:“信奉主吧,孩子,你的灵魂将得到解救,人世的罪恶将得到洗涤!……”
银翘惶恐地低下头,不知所措,后退了几步。
徐夫人领着三位女客告辞回府。徐光启一家都是虔诚的教徒,所以特地在教会旁租赁住宅,开辟了专通礼拜堂的旁门。汤若望把他们送到门边,返身赶往礼拜堂的会客室。
会客室里,礼部尚书徐光启、登莱巡抚孙元化、都察院御史金声闲谈着等候。汤若望一进屋,几乎是冲上去的,一把抓住孙元化的手,孩子般兴奋地喊:“伊格那蒂欧斯!是你吗?我们又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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