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倾国(77)

2025-10-10 评论

“呀,真所谓落花似雪!……荠花也洁白如雪,是荠菜的花。荠菜虽野生野长,味道极是鲜美。”
“姑娘先生,这一棵可是荠菜?”
“这是蒲公英,别名黄花、地丁,性苦,可入药,有健胃之功……”
“姑娘小小年纪,便如此博学多才,真不枉了自名小字二乔……”
二乔!吕烈心口蓦地一跳,顿时惊醒。难道是她?……又是她!——不是冤家不聚首啊!
“你……”慌得不知所以的吕烈,忘却了书肆主人在侧,还有许多流连书丛的顾客,竟冒昧地张口要向黑衣女子说话,黑衣女子倒退一步,注视着吕烈,似乎认出他,又似乎以为他有癫病,流露出一丝好奇和怜悯。
也许正是这怜悯激怒了他。他这样的情场老手,什么架势没见过,很快稳下心绪,记起调戏女子的要诀:不问她肯不肯,只看她笑不笑,只消朱唇一绽,就有好消息。他要先引得她笑,调侃话儿张口就来:“女孩儿家何不朱阁绮户描龙绣凤,而来书肆佛院舞文弄墨?”
    她惊异地耸耸长眉,张大孩子般黑白分明的眼睛:“我并不曾舞文弄墨,这《千金方》乃济世救人的医书啊!”
这么老实,这么认真!戏弄这样的女孩儿真是罪过!但吕烈开了头就收不住:“哦,女华佗,失敬失敬!然而除了《千金方》,尚有一部更要紧的济世救命医书……”
“莫不是《本草》、《黄帝内经》?要不然是《伤寒论》?”见吕烈直是摇头不认,黑衣女郎更加热切,“请告诉我好吗?果真能济世救人,何惜重金购买……”
吕烈指着柜上一部当时称为“图文并茂、绘刻印三绝”的万历年师俭堂刊印的《鼎镌陈眉公先生批评〈西厢记〉》,有心再调侃一句:还有这疗治天下怨女旷夫的济世文章!偏是这要紧当口,一个京中相熟子弟闯进来,见了吕烈一把扯住,便大喊大叫:“放着这位大手笔竟不知道求告!快拿我那画儿来,就要他题诗!”
肆主连忙对吕烈打躬作揖道:“恕老夫眼拙,不识足下尊面……”
那熟朋友放开喉咙只是嚷:“快拿那画儿来,笔砚伺候!连他都不认识?当年小神童,徐府大公子吕爷!”
“哎哟!原来是徐大公子,吕爷!大名久仰如雷贯耳,今日识荆三生有幸!……”一串儿套话从肆主口中滚出,伙计早把一张摆好笔砚的八仙桌抬到吕烈面前了。这份殷勤,他的名气,让他在黑衣女子面前十足长脸。他不由看了她一眼,见她正好奇地打量自己,心头好不得意。
桌上铺开的画,是泼墨芍药,笔锋奇恣怪诞,不同常法。那朋友只管絮叨:“这画来得不易,人说出自徐文长之手,你看此处有个小印章,仿佛青藤道士四字,像不像?……你只管题写,是诗是词都好!……”
看到黑衣女郎全神贯注于《芍药图》,一脸赞叹,吕烈安心一展七步之才,好勾起她爱慕之心。略一沉吟,挥笔而下,嘴里伴着吟诵——全然为了给她听:
“花是扬州种,瓶是汝州窑,注以东吴水,春风锁二乔。如何?”
为了与奇恣的画面相和谐,他选用了怪异的字体。朋友哈哈大笑:“妙极妙极!春风锁二乔!……”
黑衣女子突然变色,面带怒容,对吕烈生气地说:“我又不认识你,你怎么可以随意出口伤人!”她掉头就走。
吕烈慌了,追出书肆:“小娘子留步!在下真不知何处得罪,乞明言相告!……”
女子回头瞪他一眼:“这岂是正人君子行径!”
吕烈尴尬地立住脚,眼睁睁地看她消失在隆福寺进进出出的人流中。他一向放荡不羁,哪里把天下脂粉辈放在眼里。而这个貌不惊人的女孩子,对他竟有管束之力,一句话就止住了他的进一步妄想。
历数这一番书肆奇遇,她全然是个情窦未开的娃娃,一本正经说的是大人话,却丝毫不解男女之间的奥秘,拿他吕烈和书函、画卷等量齐观,全无意思。唯独最后瞪他这一眼,有那么一点女人味儿。
他回到书肆,不但买了他要的两部书,把她要的《千金方》和自己指给她看的《西厢记》也全买下,还说好说歹,出重价把《芍药图》硬从朋友那里抢到手。他觉得自己这些行为很可笑,但还是忍不住地做,为的供日后慢慢咀嚼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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