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一道强烈的红光,把小街窄巷照得透亮,跟着“轰隆”一声巨响,天崩地裂也似的,静夜中格外骇人,耳朵给震得嗡嗡乱鸣,被追的和追人的都吓得扑倒在地,不知老天爷降下什么大灾大祸。
顷刻之间,像滚油锅里滴进了水,全城顿时炸开了!女哭男叫,鸡飞狗跳,灯火纷乱,喧闹声盈天动地,似有千军万马从西门向东奔涌,越来越近,仿佛隆隆的闷雷就要砸到头顶!巡哨们心里发慌,领班赶快回府禀告帅爷,另三人追赶奸细,很快隐没在夜幕中。
“鞑子兵打来啦!——”
“鞑子兵攻破西门啦!——”
人群的大潮涌过来了!一浪推着一浪,惊慌恐惧迅速蔓延。鞑子兵杀人如麻;鞑子兵攻破一城就七日不封刀,杀尽汉人;鞑子兵杀男霸女抢孩子,抢到他们四季冰雪的寒阴地当牛马使唤……这些年可怕的消息传了又传,早把多年安享太平的登州人吓坏了。一听鞑子杀进城,惊得丧魂失魄,男女老少冲出自家院门,背着大包小包,牵着骡马牛驴,哭喊着逃命,潮水般涌向东、北、南三个城门。登州城里顿时大乱。
守门的官兵蒙了,不知出了什么事,又不得上司命令,哪敢随便开城门,眼看人流汇集门下,越挤越多,哭喊怒骂震天动地,尽都束手无策。
十几个急红了眼的汉子吼骂着强行推开守门兵卒,人们便像狂暴凶猛的巨浪,合力向厚重的城门拼命冲撞。前面的人被挤倒了,后面的人跟着踩上去,惨叫,哀号,都被疯狂的喧嚣吞没了。
沿着古城坚固的城堞,许多骑兵打马从西门飞奔而来,吹着螺号,举着灯笼火把扬手大吼:
“没有鞑子兵!是西门上大炮炸膛!——”
“是大炮炸膛!——别乱啦!都散了吧!——”
一遍一遍声嘶力竭的吼叫,终于使沸腾的人群渐渐安静。他们伸长脖子向西疑惑地望着听着,确信没有异常,才叹息着,小声议论着,慢慢各自散开。蓦然间迸出尖厉的哭叫:
“孩儿他爹!孩儿他爹!……天哪,这不坑死俺这一大家子老小哇!——”
那个背着孩子、怀抱婴儿的妇人扑在被众人踩得奄奄一息的汉子身上。怕担干系的许多人都加快了步子,绕过妇人,赶忙离开这是非之地。
天快要亮了,孙元化才从西门回到家中。一进中厅,发现全家人连同婢仆都在,看样子从他听到爆炸声出府以后,一直在这里等候。
沈氏急忙迎上来:“老爷,不要紧吧?”
孙元化紧皱眉头,看看众人,轻松地挥挥手:“没有什么大事。一门大炮炸膛。”
幼蘩搂着七岁的小妹妹,很担心:“爹爹,没有伤人吧?”
“半夜里炮身自炸,就是伤人也有限……好了,天还不亮,各自回房歇息去吧!”
众人放了心,各自走去。沈氏关切地说:“老爷昨夜睡得晚,又跑出去忙了这半天,也好歇歇啦!看你一头一身的汗,叫他们烧热汤来洗洗,换换衣衫……”
“算了算了!”孙元化大不耐烦,“我还有事,偏你有这许多麻烦!”
“哦哟,这真是老虎头上捉虱子——好心无好报!你在啥地方吃炸药了?”沈氏很少受这种对待,立刻不客气地反击。眼看要絮絮叨叨数落下去,幼蘩过来拦住:
“姆妈,爹爹既有要紧事,我们不要去扰他,女儿陪娘回房。”说着同弟弟和京去搀母亲。走出几步,沈氏回头问:
“哎,你啥辰光用早点?早点送到啥地方?”
孙元化自觉不该口气生硬,招夫人发火,当下换了笑脸:“有劳了。早点做好送来书房就是。”
“书房?”沈氏愣了一愣,狡狯地笑了。出门以后,她低声问女儿:“阿囡,为啥不见银翘?”
“姆妈不是打发她昨晚去书房侍候爹爹茶水的吗?”
“那么,她还在书房里?……”沈氏笑着,频频点头。
“姆妈,你做什么呀!……”幼蘩语调里有不能出口的埋怨。
沈氏白了女儿一眼,冲口说道:“做什么?我是石臼里舂夜叉——捣鬼哩!”
孙元化自然听不到母女俩的悄悄话,自管重新回他的书房。银翘果然没有离开,怀里抱着茶壶,靠墙角坐在那里睡着了。孙元化大步从她面前走过,不是走动的风声就是掠过的衣角把她惊醒。只见孙元化已除下纱帽,大声唤着书童:“青豆!青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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