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倾国(86)

2025-10-10 评论

    银翘埋怨,银翘苦恼,但她决不后悔,决不退却。
 


若在平日,为了夜来书房里险些破诫,孙元化定然早早地就进忏悔室了。然而,眼下炸炮事件中所隐藏着的危机太严重,把他心中那点惶惑和悔恨挤到微不足道的小角落,终于无影无踪。脑海里面翻来覆去都是炸炮的现场,疑点很多,难以定论。
炸膛的,是西门城楼南侧的那门西洋大炮;守西门的是登州镇陈良谟营。孙元化到达西门时,陈良谟率部迎接,从营官、哨长到兵卒,全都绷着脸,十分紧张。
木制的两轮炮车完全炸碎,包了铁皮的轮子一东一西,都变了形。炮身不复存在,像遭了一场大火的地面洒满了它的残骸——乌黑的铁块、铁片、铁渣。城楼的窗户震坏,一个翘角炸塌。炮位上有两具肢断体残血肉模糊的尸体,数步外还有一具完整的尸身,似被飞来的弹片击中胸膛。炮位四周尽是鲜血残肉,惨不忍睹。
说起炸炮因由,陈良谟竟是一问三不知。因为他住在城中他的游击署,是被炮响惊醒后匆匆赶来的。孙元化立刻查对盘问。原来,白天西门操练大炮,装填手刚把火药填满压紧,装上碎铁弹头,有人来向他要赌债,几句话不合打了起来。众人只顾了先瞧热闹后劝架,操炮的事就搁下了。装填手一肚子闷气,也就忘了取出弹头、扫出火药。
这样,有人半夜潜上城楼,点着了引火绳,引起大炮炸膛。
这样,这三具尸体便可能是点火绳的人。点火绳为的是发炮,炮膛爆炸是意外事故。
他们为什么发炮?向哪里发炮?
他们是什么人?
面目清晰、尸体完整的一个,西门守军无人认识。
孙元化命陈良谟查点本营官兵。一个不缺。
孙元化又命所有营官认尸并查点本营,结果与陈良谟营情况一样。
因侍从飞马来报:巡抚府侍卫巡查拿住一个鞑子奸细,他立刻赶回,急于知道详情,哪里还能想到银翘!
换洗完毕,孙元化在中堂传见中军和四名巡查侍卫,仔细询问追捕经过。他觉得大炮炸膛和金国奸细同时出现,不是偶然。问到后来,孙元化笑了,很有兴趣地说:
“陆奇一,你怎么想起用女真话试他呢?”
陆奇一得意地笑眯了眼:“他呀,把‘人’念成‘银’,‘日头’说是‘意头’,又不是登州腔,倒带着好些辽东味儿。我心想试一试有什么要紧。哪知他不经诈,立马露馅!”
“也亏你城中混乱之际,仍能盯住不放,终于成功。”
“帅爷,当年他们逮不住我,现今我可得逮住他,叫他们也知道知道我的厉害!”陆奇一越加雄赳赳气昂昂。
陆奇一是京东通县人。十岁那年随爹妈往锦州探亲,赶上金鞑大军攻锦宁,抢掠人口财物,他一家被掠到沈阳,分赏给有功将士。他在贝勒豪格旗下为奴,从此再没见过双亲。他不堪受役使,几次逃跑,终于成功。沿途乞讨进关,四处流浪。
去年六月,孙元化上任途中收留了这个衣不蔽体的肮脏的小流浪汉,让他吃一份军粮。这小鬼头一听说打鞑子,很来劲。因为他记得清清楚楚,在鞑子家为奴的一年里,他挨了一百二十九次鞭子,每次不打三十,也打二十。
他不记得自己姓什么。主家叫他“宁温汤古那丹卓木”,那是女真话六百七十一的意思,标志着他是那年贝勒名下得到的第六百七十一个奴隶。孙元化按“六七一”的谐音,给他取名陆奇一,时年十三岁。今天他头一回立功,难免得意。
“给他们上功劳簿,按例升赏。”孙元化说着走下座位,拍拍陆奇一的肩膀,“果然出息了,当初真没有白留你。除了例赏,你还想要点什么?”
陆奇一长了个小模样,肩窄脖子细,到登州一年了,好饭好菜仍养不胖,还像个十一二岁的娃娃。他滴溜溜的眼珠子早盯到帅爷腰间,那把镶金嵌玉的小佩刀,梦里都忘不了。可这么贵重的东西,怎么好开口?他把话硬缩回去,狠狠咽了口唾沫,耸耸鼻子,挤着眼嘿嘿地笑了。
    “小鬼头!”孙元化点点陆奇一的大额角,随手解下腰间佩刀递给他,“拿去吧!盯了有半年了吧?”
陆奇一眉开眼笑,抢上去叩了个响头:“谢帅爷恩赏!”
众人都笑了。中军耿仲明待笑声过去,禀道:“帅爷,奸细嘴硬,什么都不说。要不要押来帅爷过目?”
孙元化想了想:“请张总兵过署来一同审问。”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凌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