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没有吸引力了。”她不好意思地抚摸着他。
“你很好,真的……”
“到了那儿要注意身体。”
“我身体很壮,不是么?”
“吃东西要注意,别拉肚子。”
“我懂,我是医学专家。”
“又说大话……”
夫妻俩叽叽咕咕地说着笑着,很晚才睡。他热情得仿佛要和妻子诀别似的。他竭力把北戴河之行想像得平淡无奇,但每每想来都预感到前面隐伏着不可知的灾难。那个女人魔鬼似地立在黑漆漆的海滩上,向他伸出了苍白的双臂。他想逃开,躲到与妻子共创的现时的欢娱中去。
他躲不开她,他知道。在爆炸似的快感中他想的不是妻子,而是那张娇艳的面孔。他恨不得撕碎了它。
列车没到昌黎,天就阴起来了。铁道线北侧是嫩绿的青纱帐,再往北是蓝色的山峦,灰的和黑的云团正缓慢地散开,天显得很低。车窗上溅了几个水点儿,不一会儿就密麻麻淌成一片了。北戴河站台上晃动着花花绿绿的雨伞。他们兴致勃勃前来,有人却疲惫地等着快点儿离去。人就是喜欢折腾自己。
“带伞了吗?”
“带了。”
“把裤腿挽一下。”
她若无其事地拎着提包下车,路过他座椅时悄悄叮嘱了两句。她一直坐在车厢另一头,和后勤部门的几个年轻人打了一路纸牌,笑得像个小姑娘。她的笑声一点儿也不让人讨厌。她像出笼的鸟一样愉快。
周兆路在人群后边慢慢走着。雨下得挺大,广场上鼓着白花花的小水泡。他拎着两个提包,那个大一点儿的是妇科病研究室一位老研究员的,下车时他看到老人步履踉跄,便毫不犹豫地夺了过来。
“我自己来吧。”
“您岁数大了,叫我来。”
“麻烦你啦!”
“不客气。”
老人感激的面容使他欣慰。多拎一个提包不算什么。但有许多小事有着不引人注目的非凡的意义。忽略它们是不明智的。身上劲儿很足,雨里有海风的气息,他自我感觉不错。
她站在大轿车门口东张西望。周兆路把伞压低一些。她的打扮很大胆。短袖的柔姿纱上衣,粉得像一朵荷花,瘦小的短裤是浅灰色的,露着两条颀长的白藕似的腿。高跟鞋下车时脱掉了,换了一双坡跟的塑料拖鞋。街上的女孩子流行这套装束,他见识过。但她比那些浅薄的女孩子要端庄得多。他承认她不论穿什么都韵味十足。她在单位一向衣着朴素,照样不同凡响。她料理家务不行,但在自我修饰方面一定掌握了全套的成熟技巧。
她在他前边上了车。圆圆的脚后跟翘了几下。颜色比皮肤的其它部位要暗,有点儿粗糙。这是她的脚。他还从来没有看过她的脚。或许,他只是没有注意过。
他有意坐在离她远一些的座位上。心血管病研究室这一批只来了他们两个,一举一动都得注意分寸。他和其它部门的人闲聊,聊得亲切热乎,但内心一刻也没有离开她。他好像无意之中从提包里翻出了几本日本的医学杂志,下车时不少搞业务的人已经自惭形秽。他们是一心来玩的,但周研究员却为自己安排了繁重的译稿任务。
他在事业上永远令人不可企及。
疗养院紧靠海边。穿过松林和草坪,从窄小的偏门出去,走几十米便是倾斜的沙滩。分过房子,许多人便打着伞离开院子,兴奋地走向大海。周兆路隔着卧室的窗户看见她也在人群里。她吃着一个很大的苹果,嘴显得更红更小。她向这边看了一眼。
研究员们住的是一座独立的旧式小楼。每人一个房间。房外宽大的前廊上罩着纱窗,摆了些竹椅竹桌和痰盂之类的东西。房间不大,有软床和沙发。地毯旧得看不清图案,中间有几个地方掉了毛,不知有多少人践踏过它。厕所和洗漱间挤在屋角一个小门里,澡盆和便桶排列得很紧凑。没有摆放手纸。看来不是谣言。管子里有开水。浴巾和毛巾都很干净。他上次来住在华乃倩现在住的那座楼里,四个人一个房间。那时候他不是研究员。
他对这里很满意,他在澡盆里放满了水,把门插好,慢慢地脱衣服。墙上有面镜子,退到另一边墙壁可以看到膝盖以上的身体。他像过去一样白,白得让人有点儿不好意思。腹部还算平坦,躯体是强壮的。他用手试了试,加了点儿热水,把身子平着埋了进去,只留个脑袋在外边。舒适中这脑袋便生出了一些念头,赶也赶不走。
他张开嘴哈哈地吐气,眼睛使劲闭着,手在够得着的地方搓来搓去。这里是他自己的世界。看来是来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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