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涡(23)

2025-10-10 评论

星期天,他在鸿宾楼请客。室里大多数同事都来了。表面上是因为论文获奖,大家起哄让他犒劳,实际上是他想找个机会和大伙儿亲热亲热。未来的升迁不会让这些人不高兴,他们知道他是一个怎样的领导。他们也是他今后应当长久依靠的力量。让别人知道自己信任他们是重要的。
席间他没有注意华乃倩。她坐在另一张餐桌上。同事的吃相是她取笑的目标,大家嘻嘻哈哈地吃得很高兴。她仍旧那么活泼,话多而俏皮,似乎是想让周兆路注意她的存在。但是在他眼里她是下属,和在座的别人没有什么不同。他必须习惯这样看待她。
情妇。他想到了这个词。但事情正在结束。他不讨厌她。他讨厌那两个字,它们的肉感让他不舒服。
他们事前约好,吃过饭他去旧书店,她去委托商行,然后在家具店碰头。永定门外的房子星期天由老姑娘占着,他们不能去。她为此沮丧,他不。在一个不认识的人的床上,盖着干净的别人的被子偷偷做爱,已经不能让他无动于衷。
从旁观者的角度看,那确实有点儿恶心。不真实,像做戏,而且像丑剧。他扮演的角色已经失去新奇感,也许这种角色本身就是短命的。
他在旧书店给儿子买了一本画报,远远地就看到华乃倩在家具店门口站着。他们用目光打了招呼,就近拐入小胡同,前面不远是民族宫。胡同里人很少。因为有同事,她的打扮不如往常幽会时娇艳,没有抹口红。她不抹口红也很美。
“我和老林彻底吵翻了!”
“出了什么事?……”
她的话来得有点儿突然。
“没什么,就是不想跟他过了。”
“这种事应该冷静……”
“我试过,冷静一年两年可以,可是我实在混不下去了,我不能因为可怜一个人把自己大半辈子都毁掉,我失去的已经太多了!”
周兆路看看她。脸色不太好,小鼻子苍白地翘着,确实显示了一种他不大理解的痛苦。厌恶配偶,在他只是想像中的事。他一直没有不喜欢自己的妻子。她跟他相反。她想干什么呢?
“你有孩子,有事业,老林也不是让人无法容忍的人,还是冷静为好。”
“你不理解我,你事事如意,可我呢?以后的日子连想都不敢想!”
“你……打算怎么办?”
“离婚,只有这个办法了。”
“不能缓和一下吗?”
“不能!”
“他的态度呢?”
“可想而知。他哀求、发火都没用,我的决心不会改变。”
这是一个铁石心肠的女人的声音。她筹划一切,支配一切,没有她干不成的事情。这和她娇柔的外表无法协调。如果她表现得软弱一点儿,对自己的选择带些自悔心理,周兆路大概会毫不迟疑地怜惜她。
他想的是,这和我无关。离婚纯粹是她个人的事情,他们的关系没有附加条件,他跟她亲近并不是为了造成这种破坏性的结局。他不是没有牵挂的第三者。
他想表明态度,但话不大好说。
“离婚以后,怎么生活呢?”
“自由了,总会活得好些。”
“你有点儿草率……”
“是么?没想到……你至少应该帮我出出主意吧。”
她不满意他的态度。她希望他说点儿什么呢?总不至于也让他效法她吧?她说过,不打算威胁他的家庭。他很看重这个说法,它曾使他解除武装,专心地醉心于她。
“你知道,我是有奢望的女人。”
这话她也说过。他一直弄不清含义。
“奢望指什么?”
“和我所爱的人生活在一起!”
他们站在人行横道中央,对面是民族宫镶着绿边儿的白色大厦。一连串汽车擦身而过,周兆路吓得不敢往两边看。头有点儿晕眩,大厦仿佛正铺天盖地地压下来。
“你还年轻,找个合适的人不困难。”
“……正在找。”
“你会找到的。”
他在心里又加了一句:但不是我。绝对不可能是我。他松了一口气,因为她只朝他笑笑,不再提这件事了。他本来想说出自己对保持暧昧关系越来越不安,暗示她中断来往,现在也只好不提了。
那天他再也没找到机会。
他们进民族宫看了家具展览。她对昂贵豪华的家庭摆设很有鉴赏力,他却一点儿也没有兴趣。想到她零乱颓败的家室,他觉得她不可能建立有秩序的生活。她自己漂泊不定,还要置别人于紊乱。必须尽快摆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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