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聪明就好。”
“我见过你女儿,上次春游。好漂亮的小姑娘,脸盘真像你。”
“很娇气,我经常批评她。”
“批评?我们那位是打。孩子要没有一个好爸爸,全完了!”
“这个……不过……”
“过得不顺心,真想找个地方大哭一场,可是又没有眼泪,心都死了。”
“你还年轻。”
“都三十六了,年轻的日子全扔了,找不回来了……活得真没意思。”
“你很开朗。”
“假的,装的!”
“我不相信,你是个乐观的人。今天你既然约我来,我们就索性好好谈谈。我比你年长,作为关系融洽的同事,我……”
“别说!别说了……”
她打断他,显得有些冲动。灯光昏暗,她的脸看不大清,小巧的鼻子白得发灰,嘴巴是黑的。她的嘴也很小,像少女。他一点儿没有防备,手就被拉到那个浑圆的膝盖上,她低下头,把脸埋了上去。她的鼻子咯在他手心上,有点儿痒痒。
“我只希望你陪我坐一会儿,看着我。咱们谁也别装模作样。你是个男人,我是个女人,我喜欢你……这就够了。你不会拒绝我,我知道……”
“你的苦恼……也许我无法知道,我的意思是……”
“求你别动,安静地呆一会儿。”
手心发潮,他拿不准是汗还是别的什么。他不敢动,大概也不愿动。他发觉不仅在她而且在自己身上有一种十分动人的东西,尽管彼此的动作有点儿僵硬。一切都很简单,并不像他想像的那么令人震惊。他以为自己简直就没办法应付,简直会发心脏病,结果却异常平静自然,自然得连想都不用想便伸出了另一只手。他抚摸了她的头发,手指滑下来,又抚摸了她的脖子。他以前注意过这个脖子。他嗓子发干。
“这样……不好……”
“怎么才好?你说。”
她很任性,也很温柔。她用嘴巴触他,沿着小臂触上来。他们都有成熟透了的嘴唇,它们本能地相互寻找,明知道对方在哪儿,却偏要迂回着凑过去,来一场心照不宣的偷袭和搏斗。他做得很认真,就像读一本好书。书很厚,第一页就吸引了他,他不想翻得太快。
草坪上有人穿过,走远了,又过去一些人,小路上是悄悄的脚步声。没有人打扰他们。他们没有年龄,没有身分,只有性别。这里是性别的乐园。周兆路陶然醉想,如果这个世界上只有他和她,他会不会像条狗一样疯狂起来?别人处在他这个位置会怎么样?他觉得连夏夜的空气里都充满了理由,支持他去亲吻一个美丽的女人。
“真高兴,你呢?”她小声问。
“……不知道该怎么说。”
“那就别说。”
“有点儿难受。”
“哪儿?”
“心里。”
“为什么?”
“不清楚。”
“有犯罪感么?”
“……怎么会这样?我没想到,我们像小孩子……请你原谅……”
她笑了,几颗牙齿闪亮,挨他更紧些。他们不再说什么,动作比语言更有意义也更明确。语言忧心忡忡,而动作令人快慰。他们很忙碌,或者只是他感到她很忙碌。他已经确认她不是苦恼的人。她太迫切、太饥渴,把刚刚冒出一些的浪漫冲淡了。但是,她鲜艳而丰满。他愿意响应她的每一个暗示。这双唇微启的嘴巴是一团美丽的花朵,柔润无比。他弄痛了自己的嘴唇。他有点疲乏了,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倚到他腿上,弄得他很别扭。他为自己对这个天真的肉体的迷恋感到惊奇。她好像过于大胆了。他把手缩回来,摸摸脑门。她立即觉察了什么,用手帕擦了擦他的脸。她从他怀里蹦出来,像小兔子一样灵活,然后站在小路上歪着脑袋打量他。灯光映出了她的轮廓,脸上身上布满了神秘的阴影。
“去喝点儿冷饮吧?”
“冷饮?”
周兆路顿时清醒过来。她挽住他胳膊。走出公园大门之后,她恋恋不舍地松了手。他很满意,没有任何窘迫感。他一时找不到话说,想说的话和心情不大合拍。
走过长安街,在空中步道的铁架子北边找到一家冷饮店。他喝的是红果冰激凌,她要了一杯菠萝的。灯光刺眼,周围不少人在等座位。他们不时交换一下目光,他在她眼里看到淡淡的柔情。如果她是一眼陷阱,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他即使一头栽下去,仍旧可以从容地爬上来,不留任何痕迹。人生在世免不了陷入尴尬境地,挺一挺也就过去了。不能羞涩,不能退却,更不能忘乎所以。但愿这小小的插曲能像来时一样飞速地离去,让他和她在彼此的沉默中悄悄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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