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别的办法。令人烦恼,但是可以适当满足,而且隐秘、全、简便。劳教大队的农田里有数不清的背阴角落,小树林、玉地、渠埂后边、挖过沙子的土坑。注视他的只有天和地。那时他已经不再想念罗小芬,他的单相思毫无目标。他听命于某种性。他知道自己会一直往前滑,滑到哪儿去却茫然不知。他仿看见有个魔鬼在不知疲倦地玩弄他,羞辱他,但他无力抗拒,他疲乏了。鞭炮声由高xdx潮跃进了低谷,零星的巨响把黑夜托得更加宁静。别人也乐够了,吃够了,弄够了。城市在黎明前开始沉睡。他感到怅然若失。他没有对手。走出幻想,他找到一个明确的值得眷恋的女人,他仍旧没有想到罗小芬,她是那个人。
解教之后,他还没有见过她,她利用寒假陪着男朋友去哈尔滨了。她的男朋友是师范大学的助教,她是数学系的研究生,天造地设的一对儿。罗大妈说他们"五.一"结婚,口气是骄傲而幸福的。
他跟罗小芬一块儿长大,一块儿读小学和中学。现在已经毫无关系。人家在哈尔滨看冰灯,他在神路街这个阴暗的角落里干出卑鄙而伤感的勾当。这都是命运的安排。命运一直在嘲弄他。
正月初一,他一整天都在拾掇他的三轮车。初二,他骑着它上了街。他在车板下面设计了两个小抽屉,自以为很新颖。他到人们告诉他的几个批发站转了转,想认认路认认门面。所有的批发站都是初五上班,商量过似的。他在初五以前无事可做。
他给薛教导员写了封信,发出后在邮局附近的书摊上买了一本《古墓尸魂》和一本《美女蛇》。他躺在床上一边看书一边吃香蕉。他在节日期间吃了八斤香蕉,吃得肠子很滑,老想上厕所。
书写得挺好,可看过就忘了。他再看一遍。第二遍和第一遍一样新鲜。他喜欢那些貌似胡说八道的情节,他喜欢里边把女人的那个比喻为蘑菇。他喜欢的地方很多。书像是为他写的。扔了书,他觉得四壁过于空荡,过于苍白。他吃香蕉,骂写书的人是王八蛋。时间走得迟缓。今天和明天大概没有区别。有区别又怎么样呢?大老鼠和小老鼠之间的区别几乎没有什么意义。它们都丑陋而狼琐。
李慧泉在东大桥路南的便道上占了一席之地。这是指定售货点,水泥砖上有白漆标的号码和两平方米左右的一个框框。框框连着框框,有的有人,有的没人。他把摊架子搭好,蒙严摊布罩。三轮车成了柜台,人像是进了小帐篷。背后是铁栅栏和红绿灯,左边不远是东西人行横道,右边不远是南北人行横道,前方是东大桥百货商店的停车场。他呆的地方处在旋涡的边缘,人流涌来涌去,几乎无法停顿。没有哪双眼睛对他的商品表示欣赏,人们刚刚从节日的疲劳中摆脱出来,每张脸都显示着漠不关心和厌恶。他的摊标号码是:摊群南-025。一个无精打彩的数字。
他是一百米以内第二十五个贩卖服装的人,卖杂食杂品的是摊群北,在马路的另一边,那儿至少有六个烤白薯的大铁饼和十几位卖冻桔子、烂香蕉的老头儿老太太。他们冻得直流鼻涕,仍旧想在西北风里榨点儿什么出来。那模样让人欲怜无怜。
李慧泉的摊子上突出的是绿。一包军大衣八件。架子上挂着,三轮上摆着,自己还穿了一件。批发部那个老家伙黎了他,军大衣、兔毛衫、旅游鞋都卖不动。唯独二十顶老头帽儿一抢而光。这老头帽儿显然是人家搭配给他的俏货。批发价三块一。第一顶以四块钱卖出,卖到最后那顶他收了六块二。没有人教他。他收了第一位顾客的钱就立即得到了某种暗示。人在钱面前不能胆小,也不用客气。信口开河地报价使人品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眼神仿佛突然之间利索了,清爽了。他有了可以支配的东西。他后悔没有留一顶老头帽儿自己戴,三K党似的只露出两个眼睛,这模样很适合做买卖。这也符合买卖人的真实心境。
李慧泉觉得自己身上有一种神秘感。和那位卖糖葫芦的老人一模一样的神秘感。老人在东大桥百货商店门口迎风站着,好几个小时一声不吭一动不动。光顾的人不多,但不是没有。李慧泉不想再看他,终于忍不住大吼了一声。
"深圳美佳牌旅游鞋!旅游鞋,美佳牌,深圳出品的啊……"他把许多人吓了一跳。起初他在东华门和前门外听到这种吆喝,一直担心自己开不了口。他以为这一定很难。他还担心自己不会像别的小贩那样应付自如。他知道自己想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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