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字台上扔着七、八条高级香烟,拆得零零散散的。崔永利胡乱打开一盒递给他。李慧泉点烟时,在茶几上看到一册打开的外国画报,颜色很鲜艳。黄的粉的白的,像几何图。纸面上有一层透明的油光。
有人端茶进来,是另外一位姑娘,很土气也很清秀。崔永利冲她笑笑。
"准备好了么?""差不多了。"南方口音,笑得十分轻松。李慧泉有些紧张,摸摸口袋。
"钱我带来了。""多少?""七百。""可以。有五百就够了。先小不溜儿的来一点儿,干得顺手再下大本钱不迟,我不能逼着你干……""到底什么货?""衣服。"李慧泉把茶杯放好。
画报动了一下,几何图形变了模样。原来是一个穿着三角裤的白种女人的屁股。裤衩镶着花边,裤衩中间开了口子,也镶着花边。
不知这照灯是怎么照的。崔永利趴在写字台上签了一张单子,收据。品名是"各类套装内衣",款额是"伍佰壹拾叁元捌角整",还杜撰了一个零头。
崔永利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
"交税的时候应付一下,以防万一。"
"这收据是外地的?"
"哪儿的不都一样!反正你是代销,怕什么?"
不怕什么。他当然不怕什么。李慧泉拿起收据看看,作出见过世面的样子,表情十分淡漠。
图章标的是:福建省永丰县永丰镇华侨时装社。一个从未听说过的也不知是否存在的地名和单位。李慧泉把收据叠好。这本收据是不是崔永利偷的?或者,他私刻了图章?他是不是骗子?
李慧泉大大方方地掏出钱来。
两位外地站娘把五个大尼龙袋扔上了门外的三轮车。崔永利没让他看货,他也没提。他不想显得小里小气的。
"一袋一百,我亏不了你。"
"你信得过我比什么都强。"
李慧泉看见崔永利愣了一下。崔永利摸摸尼龙袋,像摸一个人。
"说实话,我要信不过你我就不找你了。我会看人。我听说你李大棒子嘴严讲义气,我也看准了……
咱俩赚多赚少谁也别计较,我就图你对朋友的信义,有危有难的你多给包着。"
"你放心。我这人不在乎钱。"
"这俩女的是我雇的,跟我一年多了,做饭、看门、取货……
说老实话,人倒不脏,也听使唤……"
"不该我知道的我不打听,你也别跟我说。我信得过你。"
李慧泉骑上了三轮车,崔永利嘟嚷了一句,尴尬地拍拍他的肩膀。
"我不常在这儿住,我的家在别的地方……"
"我知道。"
"我过两天去哈尔滨,你要高丽参不要?那边没别的好玩艺儿。"
"我不要。"
"咱们咖啡馆见,我回来就上那儿去。"
"我天天去。"
"李慧泉……货卖稳点儿……"
"亏不了。"
不可能再有别的话说。李慧泉的脸上没有笑容,崔永利也板着面孔。事情办得很痛快,但心里别扭,有点儿和不来。谁也看不透谁,谁都提防谁。这样的朋友交着费劲。崔永利皱着眉头在院门口站了一会儿。李慧泉绕过辣椒地,把车骑上了通往公路的土道。
李慧泉几次想停下来看货,都忍住了。回到神路街,他把五个尼龙袋扔到床上,揪开拉锁,一点儿一点儿向外掏。睡衣、夹克衫、胸罩、三角裤、围巾、西装背心、背带裤、足球袜、女式帆布挎包,还有一件黑色的燕尾服。尼龙袋像百宝囊,吐出一件又一件意料不到的东西。它们式样新颖,但没有几件是新的,全部散发出潮湿的尘土气味儿和卫生球的气味。他从一条呢子裤的口袋里摸出一枚硬币,一面是鹰,一面是人头。所有的商标都是外文的,只有三角裤内衬的小布条上印着中国字"康佳",不知是香港或台湾的产品,还是内地的冒牌货。一条夹克衫的袖子上有血迹,揉成一团的几条围巾中包着长长短短的几根头发,燕尾股的钮和颜色不一样。足球袜上有汗迹,洗过但显然没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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