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群之间灯光朦胧,水泥小路在脚下"嚓嚓"生响,她离他一步,走得十分轻快。他推着自行车缓慢地跟上她。
她的父亲是第六棉纺厂的工会副主席,母亲是同一个工厂的退休纺织工人。她考音乐学院失败,又不愿到棉纺厂顶替,只能混日子待业,她想再考一次。如果哪个文艺团体看上她,哪怕是外地的,她也去。她最大的梦想就是登台演唱,针织路咖啡馆每天晚上给她六块钱报酬,就是一分钱不给,她也愿意唱,她希望自己走到哪儿都能吸引一批崇拜者,独唱演员的成功离不开听众,这一点文化宫独唱培训班的教师反复讲到过,她觉得自己能够赢得观众的喜爱。
她讲述这些就像讲述一个正在实现的计划,李慧泉默默地听着,越来越清楚地看到了横在他和她之间的难以跨越的距离。
他在她眼里是崇拜者之一,是免费的忠实保镖。她面孔娇嫩,但心地已经完全成熟。她不可能帮助他实现关于女人的梦想。他和她无法交流。轮到他不得不说点儿什么的时候,他压低了声音,好像生怕吓着她似的。
"我是孤儿。"
她只是看了他一眼。
"我几个月前刚刚出来。"
"……从哪儿?"
"天堂河。我给强劳了三年……
她的眼瞪得很大。路灯映透了她眼圈的蓝色轮廓、泄露了化妆笔留下的粗造痕迹,他盯着她。她也盯着他。一种无意识的对抗。
"因为什么?"
"……我用刀捅了一个人,没有捅死,我爱打架,他们都叫我李大棒子……"
他的嗓音哆嗦起来,她的阶色由红转白,上嘴唇很难看地嘬成半圆,她在沉思,要么就是真的给吓了一跳。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谎。是想吓唬她,还是想自我吹嘘?都不是,他只是信口开河,他感到不舒服。况且,他已经不在乎这个女孩子的反应。他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他用一种难以察觉的嘲弄心情注视着她脸上表情的变化。
她匆匆低下头去,加快了脚步。她身材颀长,裙子下面的双腿在路灯下呈蓝灰色。如果是方叉子,会在前边那个楼角的拐弯处抱住她吗?行人稀少,他会把她推倒在那片草坪上吗?她将如何反抗?
是大声喊叫,还是听之任之,李慧泉把自己想象成冷漠的旁观者,不一会儿,他又为这些乱七八糟的怪念头惭愧了。
赵雅秋站在她家所在的单元门前,仍是那个纯真可爱的小女孩。灯光从上往下照亮她的面孔,恬静的表情使人感到一种温暖与和谐,她的笑容坦荡。
"你朋友多吗?"她问他。
"我没什么朋友。"
"你有女朋友吗?"
"……我……不喜欢……不习惯跟女的在一起。我一直是一个人,我没有女朋友……上学的时候,有个女固学……她是我们家邻居,可是,那不能算女朋友……"
说那么多废话干嘛!他暗暗骂自己。
"我有很多朋友,有同的。有女的,我觉得多交几个朋友不是坏事,在许多方面可以互相帮助……
再见,我妈可能等急了!"
她钻进单元门眨眼就不见了。她的话冷静得令人震惊,她洞察了他的心理.她为他的感情设置了警戒线。她是一个在阻挡男人的侵犯方面有不少经验和胆识的女人,她只有二十岁,他已经二十五。他在哪方面都不如她,他的倾慕之心荒唐可笑,一钱不值,他的关于女人的幻想只不过是一些感情垃圾。她帮助是一些感情边汲,她帮助他把它们打扫干净。他是一个在别人的启发之下才能清醒认识自己的人。他很少得到这种启发。
她不可能看上他。他没有能力爱上她。这是他得到的最新的人生启示。
单元门上的玻璃少了好几块,楼梯扶手是水泥的。赵雅秋每天都从这里出出进进。李慧泉觉得这个破败的门洞比他幸福。
他在这个楼的拐角处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身影靠着墙,路灯的光线照亮了灰色的面颊。这是那个在咖啡馆见过的呼家楼中学的高中生。他看着李慧泉迎面走来,连躲都不躲,脸上是一种深深的痛苦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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