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的雪(4)

2025-10-10 评论

    外边空气真好,便道上还有积雪,马路湿淋淋的发黑,行人走得小心而自由,每一张脸都挺亲热。
    他围着日坛公园绕了两圈,又骑进了使馆区。他撒了把东张西望,几个大鼻子娘们儿严肃地看着他。一切都让他高兴。他在日本大使馆门口下了车,从花坛的水泥短墙上抓几把干净雪,一边搓手一边浏览画片橱窗。
    看到几个衣冠楚楚的日本大官儿和几个光着屁股的日本大胖子。握手的像回事儿,龇牙咧嘴抱着的就不怎么地道了。大相扑不嫌寒碜,这事让他想不透,可挺开心。多少有些失望。三年前这些大胖子呆的地方挂着一张日本大美妞儿,戴一顶金帽子,肚皮上吊了巴掌大一块布,不能说没穿衣服,可是跟光屁股也差不到哪儿去。老瘪先看了,回来告诉他日本有个光腚皇后,他不信。结果跑去盯了几眼,晚上睡觉就老琢磨那块布。本想再去看看没来得及,让人给逮起来了。如今美女已不知去向,剩几个大白胖子在这儿拥抱。确实令人失望。
    他从永安里折回神路街,进银行取了五十块钱。捏着薄薄白几张纸,要买的东西一样也想不起来,只想痛痛快快吃一顿。变来顺、鸿春阁、齐鲁餐厅……,一个个好去处浮现在脑际,肠子也跟着连连蠕动。不能独吃,可身边一个朋友没有。老瘪死了,方叉子给判了无期徒刑,也等于死了。
    他已经没有朋友,他觉着自己过得挺惨,可朋友们比他更惨,连命都玩儿进去了。
    想到方叉子,立刻没了食欲。街上有人让冰滑了一个后滚翻,他想笑却笑不出来。那人坐在冰上半天不能动弹,红着脸瞧自个儿的膝盖。他想过去搀一把,想了想,骑车走了,有点儿不好意思。
    方叉子倒霉赖不着别人。他一直嘴严,进了局子就犯怂,给个无期是便宜的。认识的男人里数方叉子长得帅,大个儿,大眼睛,嘴唇老是红红的有点儿女里女气。他平时挺仗义,眼神儿也特别机灵。慧泉跟他很铁,心里却明白,那人不定有多少事瞒着他,他也不问。别人告诉他方叉子拍了一个一级品,方叉子不跟他提起,他就装不知道,他不喜欢女人,他不知道跟女人说什么而且他爱险红。他不想在女入跟前露怯,他爱打架。只爱打架打起架来他就知道自己比对手比朋友都强,他们都不如他。他瞧不上朋友们满嘴骚气,但有人找他去打架,没有一回他不打一场威风出来。他向来不怕血。他打架用杂面杖,袖子里揣着,动手时就"嗖"一下弹出来,把拿刀拿弹簧锁的对手砸得满脑袋流血,提起"李大棒子",朝阳区哪个丫头养的不怵他!朋友们有求于他,服他,让他觉着满足。他不需要别的什么。帮了忙塞钱不要,请客却必去,他吃遍了北京所有的好馆子。他爱喝酒。最后那次,要是没出事,全聚德就吃定了。方叉子吹牛让他喝茅台,酒没喝着,俩人全栽进去了。方叉子打架不行,老掖着一把三棱刮刀壮胆。这破刀小子一辈子可能就使了一回,只那一回就给自己赚了一个无期。想想怪不是滋味儿。
    那一次事情干得不利索。
    李慧泉漫不经心地往东骑,猛然看见了那座小山似的黄色楼房。又是东大桥。他下了车,把它推到路对面的照相馆门口支好。门两边挂着许多面孔,相片一个比一个大,脑袋也一个比一个漂亮。
    不知道这些人是哪儿的,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高兴,笑得都挺绝。他点了一支烟,快抽完了才犹犹豫豫地走到大黄楼肚子下边的过道前面,歪着脑袋朝里看。楼身挡下的冷风顺着过道灌过来,让入站不稳。水泥砖吹得干干净净,有污济,但不是血。三年前的痕迹一点儿也没有了。当时他得了感冒、听说是为了一个骚货,就更不想动。方叉子差点儿没叫他爷爷,那个穿皮炎克的人挺傲,约了架不自己来,把小娘们几也挎上了。他迎过去让她走,她不动,把脸埋在皮大衣的领子里。
    "这儿没你什么事儿,"话没说完下巴就挨了一拳,脑袋差点儿没在水泥墙上磕裂,方叉子怎么捅了皮夹克,他没看清,只听到一些乱七八糟的声音。等静下来,过道里只剩下他和那个肚子冒血的入。他扭头看看马路,方叉于已经无影无踪,只瞧见穿皮大衣的骚货鹰似地在街上飞,喊着什么。他不想跑,觉得很窝囊。如果没有女人,他早就二话不说上手了。真跌份。他甚至懒得再踢那人一脚,拎着杂面杖慢慢往家走。人群远远围着,没人拦他,他居然一直走到神路街,在牌坊底下才让几个警察蒋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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