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悔不该记起罗大妈教给他的问话。
"您的电话号码是多少?"
她迅速看他一眼,马上去看别处。
"我星期几给您打电话合适?"
"……有这个必要吗?"
他挨了当头一棒。他差点儿把唾沫喷在那张白面饼上。她长得没人徉儿,而且不会说人话。谁娶了这个"二百五"准倒霉。
她结了婚肯定得挨揍。她哪怕有一点自知之明就应当明白,没有哪个男人会真正爱她。她却公主小姐似地对人说:"……有这个必要吗?"
李慧泉把想笑的念头压下去,扭头就走。想说:"烙饼!"还想说:"瞧你丫头养的那份儿操象!"
但终究没有说出口。
他想不到首次约会竟是这种样子。恶心。臭烘烘。像一摊狗屎。想起来就想吐,想上厕所,想拉稀。这就是约会?这就是爱情的彩排?他只不过问了一下电话号码,她就像有人要强xx她似的,也不想想,她能不能引起别人的欲望!
"……有这个必要吗?"
这话老在他耳边响。如果它从赵雅秋那样的女人嘴中说出可能不会伤人,从大烙饼嘴中说出就不同了,它割的人心里流血,让人坐卧不安。连这样不起眼的女人都敢藐视他,还有谁能够容纳他呢?
他已经惨到这种地步,连最不值得爱的女人都不能够爱他了,连最怜悯他的人都在背地里暗暗地嘲弄他了。他再次感到自己是一个跟世人没有多少关系的人。他亲切地不由自主地想象那条电缆沟,想象自己如何躺在里面,想象赵雅秋看到他之后如何大惊失色。她在他的想象中跳下来,最终跟他躺在一起了。掩埋他们的泥土像节曰的礼花一样五彩织纷地落下来,他感到了那种死亡无法换取也无法阻拦的极其舒适的感觉。他在一瞬之间无比幸福。他似乎看见那张娇嫩的面孔上有大滴的泪珠滚落。
他愿意用整个生命来赢得这样两颗眼泪。
他痛苦地看着这个梦境消失,出现,再消失。咖啡馆的赵雅秋却总是非常块活。她根本不注意他的遭遇。如果他哪天不幸出车祸死掉了,她顶多叹息一声而已。他的存在和他的死亡都是无趣的。他的孤独顶不上歌中的一句歌词。歌词有人懂,他的孤独没入能懂。没人对他的孤独感兴趣。
他的孤独狗屁不是。世界上有一千个姑娘对一千个不幸的小伙子说道:"有这个必要吗?"尽管如此,他明白自己的不幸和别人的不幸先全不同。只有他的不幸是巨大的。他只怜悯自己。
罗大妈有一个礼拜不愿上小后院去。女方那边传过来的拒绝理由是:老相,猛一看像三十的人;样子太粗鲁,没有礼貌。罗大妈火冒三丈。
"不就是澡堂子开票的吗,她看不上咱,咱还看不上她呢,脸扁得柿饼似的!"老太太忘了怎么为她说好话了。李慧泉觉得她的愤怒是假的,她在做样子给他看。老太太在对方那儿怎么数落他呢?她怎么在街道那帮老娘们儿堆里讲他的故事呢?
"孩子可不是随便捡的,捡好了好,捡个丑八怪、傻瓜可怎么办呦?我们后院……",他上高中时听到罗大妈这样说过。那时他闹得很厉害,已经被派出所拘留过一次。他偷听了罗大妈的话,他没有告诉任何人,看在罗小芬的面子上他也没有报复。他知道罗大妈关心他是可怜他,她骨子里一定是瞧不上他的。她不知怎么庆幸他是别人而不是自己的孩子呢!罗大妈不会喜欢他。可是,妈妈喜欢他吗?操了那么多心受了那么多累之后,妈妈还能喜欢他吗?当他被判造强劳离开妈妈的时候,老人家是什么心情呢?一定痛苦得很。
是不是也悔恨当初不该抱养了他?
他是一个不值得爱的人。
他在针织路咖啡馆着了迷地看着赵雅秋,在女孩儿的优雅面孔也挑起的伤感情绪中,他心头反复回响的正是这句话。
他是一个不值得任何人喜爱的人。
他在许多人面前感到自惭形秽。他嫉妒罗小芬和她丈夫,他嫉妒赵雅秋和那些围着她的小伙子,他甚至嫉妒在任何事情面前都从容懒散的崔永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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