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的雪(67)

2025-10-10 评论

    方叉子吃得很慢,眼睛盯着食品。
    "下午跟我去怎么徉?"
    "去哪儿?"
    "别装傻。要么你自己去。"
    "你也逼我?"
    "你妈给我递过话,她让我这么办的。"
    "……让我想想。"
    方叉子用指甲挑牙缝里的牛肉丝,样子很恼火。李慧泉递给他一根火柴。
    "我自己蹦到网里来了。"
    "不是那么回事。"
    "你知道我找你干吗?"
    "让人追急了。"
    "我想跟你要钱、你不是挣了一点儿钱么?不给钱也行,给买一张去昆明的火车票我就知足了。
    我不会偷不会抢,我在内蒙给人家打过一个月牧草你知道么?
    你别那样儿看我……到云南出不去就在当地凑合混混,我还不想死呢!"
    "你离死不远了。"
    "除非大棒子你卖了我!"
    两个人相互看着对方的眼睛。
    吃了饭,方叉子又躺下了。他还没有恢复体力,眼皮子老像睁不开似的。李慧泉在外屋翻抽屉,声音弄得很响。他从来没有这么胆怯过。他可能正在做一生中另一件最蠢的事情。他觉得自己的声音变了调。
    "往南走,你有把握吗?"
    "想试试。"
    "你想好了么?"
    "晚上再商量,让我睡……"
    "我锁门了?"
    "锁吧。"
    "别弄出声音,小心点儿……"
    他觉得是另一个人在跟方叉子说话。他听不懂,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干什么。他昏昏沉沉地假着三轮车奔了东大桥。他记得离开屋子的时候,方叉子面朝墙呼吸均匀地躺着,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没有生意。他连摊棚都没搭,坐在折叠椅上,脚蹬住三轮车的胶轮子。他想起了刘宝铁。片警考上了政法学院的大专班,半脱产。不知为什么没有上成。罗大妈说,片警泡了一个礼拜病假刘宝铁八成让头儿给治了,如果方叉子的事漏出去。管片出了问题,他会得到什么下场呢?处分?想象不出什么入会为刘宝铁倒霉而高兴,但可以想象片警的未婚妻暴跳如雷的样子。罗大妈也将遇到麻烦。但最大的麻烦出在自己身上,不论对不起谁,他首先对不起的是自己。夜里、早晨、上午,他错过了一次又-次机会。他图什么呢?他喜欢这种为朋友承担危险的可怕处境吗?
    李慧泉觉得脑子有点儿糊涂,隐隐约约感到事情已经来不及了。他感到异常空虚。他竭力让自己用一种愉快的心情去注视街上来来往往的东西,看到的却是一堆一堆的彩色斑点儿。西斜的太阳懒洋洋地照着他,光线十分柔和。他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拖到天黑才回家。开了锁,拉开电灯。没有什么异常。走时故意开了一半的抽屉已经被关紧,里屋的窗户也从外面推严了。床上的被子叠得很规矩,能叠成这样除了军人就是犯入。鸡骨头搓进簸箕,暖水瓶也放回原处,只有尿盆还在床底下。
    李慧泉拉开那个抽屉。存折少了一个。一张八百的活期。另外一张没动。他没想到,他留了一手,大数的藏在别处。现在他为自己留了一手感到不好意思,他不知道哪件事情更让他感到意外。他暗示过方叉子么?方叉子是怕他告密还是明白了他的暗示?他真的暗示过什么吗?他走时拉开半个抽屉,故意将存折露在外边,是为了逃避责任吧?他是逃避不了的。朋友在感谢他李慧泉在桌子上看到一张写着铅笔字的废报纸。字歪歪扭扭地排列在标题的空白处。写得很认真。
    我拿了八百,拿两本书路上看。抽空告诉我妈我回来过,我走了不回来了。对不住,我怕出事,我知道你的好心,忘不了你。
    你当然忘不了我,我是个大笨蛋!李慧泉拿着报纸发呆。方叉子从后院往外走时没人看到他吧?
    他取钱顺利吗?既然这样,为什么不亲自取钱、买票,把他送上南下的火车呢?他害怕。他知道自己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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