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你姥姥的……"
"骂吧。你心里有事,骂骂痛快。"
"我佩服你!"
"这可真叫我害怕了。说真的,你小子讲义气,路子正,哥们儿也服你。"
"别捧我,我不想把你怎么着!"崔永利好像受了惊,愣了一下,立即敷衍过去了。李慧泉觉得酒的味道不对,可能是冒牌货。他原以为自己会忍受不住,结果发现他的仇恨非常脆弱。八寸大瓷盘扣在崔永利脸上一定很合适,但他已经没有这么做的欲望了。崔永利比他强。他的自信心再一次受到打击。他看着崔永利,不得不承认那是一张非常机智的脸,那把精心修剪的胡子也非常漂亮。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想炫耀一下,耸人听闻的话脱口而出。崔永利的脸顿时白了。
"你让他住下了?"
"我还给了他八百块钱。"
"他走了?"
"走了。"
"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你给出个主意吧。"崔永利放下筷子,做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姿势,揪胡子,李慧泉想笑。
"我实在看不透你了,大棒子。"
"别见死不救。"
"我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我。你的话我没听见,完了。"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这事你得自己看着办,要么包着,要么卷铺盖卷儿自己到分局去……"
"你让我自首?"
"我没说,我什么也没说。"
"我认识你了。"
李慧泉给崔永利斟了一杯,自己斟了一杯,把瓶底的剩酒倒进嘴里。
"你跟我想一块儿去了。干了吧?"
"我不喝了。你……没开玩笑?"
"我不懂什么叫开玩笑。"
"大棒子,你干事没深没浅,你不行……我以前以为你挺稳当。"
"少他妈教训我!你是什么东西我不知道?我不想宰你,你放心好了。"
崔永利绝望地摇了摇脑袋,一声不吭。俩人先后站起来,互相看了看,崔永利有点儿招架不住,先把目光移开了。
公路上尘土飞扬。两个人各走各的路。崔永利想起什么,站住了,用讨好和乞求的声调招呼李慧泉。
"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找我,咱得对得起朋友……"李慧泉头也不回,直往西走。拳头塞在裤袋里,胀得难受。不能停下来,他怕自己停下来会忍不住朝大胡子撞过去,蠢事干得太多,这一次就免了吧,朋友?朋友是什么东西?这两个字比任何时候都陌生。崔永利一定后悔结识他了。崔永利的好日子以后会增添一点儿提心吊胆的滋味儿。想到这些,心里轻松了许多,好像惨输之后又捞回了一点儿。
他没有醉意。怕喝得过量没敢骑自行车,不得不步行去找汽车站。48路公其汽车在三环路,离这儿还有一段距离。他贴着路边慢慢走。十一月的田野零乱荒凉,远处的高层大厦耸立在肮脏的空气里,塔吊像一棵棵孤零零的大树。他的路快走到头了。
罗大妈说有人来找过他。他险些瘫倒,但立刻平静了。个体户协会通知他开会,准备评选先进个体劳动者。不是公安局的不是。方叉子正在顺利越境,就要进入缅甸了。缅甸是个自由自在杀人都没人管的怪地方,方叉子已经如鱼得水。
这里水正在干涸,他是一条喘不上气来的死鱼。夜里口干,爬起来开灯找水喝。呼吸困难地坐在床沿上,焦急地等着水凉一凉,在对面大衣柜的镜子里不期而遇地看到了一条绝望的鱼干。
她说他像广东人。
她已经跟崔永利同流合污。
他一点儿也不难过。难过没有用。他只有欲望,要毁灭什么的欲望。那片绒毛像锅底上的一块黑,他想用石头或瓦片把它狠狠地刮下去,磨下去。
星期五晚上七点钟,他准时来到京门饭店。舞厅里人不多,他挑了一张离乐队演奏台近一些的桌子。服务员推着餐车走过,给他摆上一听可口可乐和一碟奶油蛋糕,水果是两根香蕉和一个很大的广柑,直接放在桌布上。别人的东西跟他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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