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一九七五(14)

2025-10-10 评论

    从来没有听说过他有爱人啊,没有任何人说过。我们都以为他没有结婚,他根本就是一副没结婚的样子,我们本来以为,世界上的事情,只要我们视而不见,那就是不存在的,我们不想让孙向明在湛江有一个妻子,他的妻子就是没有的。但姚红果却说,他的爱人生孩子了。
    我们觉得,我们的心被人无端抓了一把,这个抓我们的人就是姚红果。姚红果啊姚红果,你的消息是从哪里来的?
    姚红果比全班女生都小,小一到两岁,她最小,最活泼,最无辜。她把坏消息带给了我们,她饭面上的煎鱼都凉了。
    那一顿饭,很多人饭盅里的煎鱼都凉了,学校的饭堂白白浪费了那么多的花生油,凉了的花生油蒙在鱼身上,像是蒙了一层膜,鱼也像是假的。我们的心思不在煎鱼上,鱼刺也知道了,我们的舌头在鱼肉上盲目地顶来顶去,顶了半天也顶不出鱼刺来,这些舌头不像是人的舌头,倒像是木的舌头。鱼刺顺利地通过舌头的封锁线,到达我们的喉咙,并停留在那里。那一顿饭,鱼刺卡住了不少人的喉咙。饭堂里一片咳刺的声音,难听之极。而另一种鱼刺,还要继续卡在我们的喉咙里。
    在后来的日子里,姚红果还给大家带来过几次孙向明的消息,每次消息都使我们更加绝望,她说,孙老师的爱人生了个女孩。她又说,孙老师的爱人身体不好,是难产,最起码,这个学期孙老师不会回来了。

    现在我要告诉你有关安凤美的事情。她是高一下学期转学来的,从容县来。听说她有文艺特长,曾在容县文艺队呆过,但这种说法令人怀疑,因为学校文艺队一直没有吸收她,看她在班里表演的水平,也不像在专业团体干过的样子。但她身材高挑窈窕,作风也比较文艺,这又使人半信半疑。
    她比我们大一岁,经历却比我们要复杂许多倍。她胆大妄为,经常旷课,动不动她的座位就是空的,我们不知道她上哪里去了,孙向明也不知道。找她到办公室谈话,话谈了,却没有任何效果,下周又照样有几天不见人。
    有谁旷过课呢?像这样经常性的,不思改悔的,真是从来没有,何况还是这样一个漂亮的女生。说到底,我们都算是好学生,每天早上准时到学校来(有一半同学住家里,一半住校),不管天多冷多黑,我们六点半就要起床了,我们严守纪律,生怕迟到,睡前把闹钟放在床头,不管我们的睡眠多深,梦做得多香甜,只要闹钟一响,我们就如同听到绝对命令,身体和四肢,不等大脑清醒,就独自行动了,我们闭着眼穿上衣服,迷糊着去刷牙,等到洗脸的时候,冷水浇到脸上,我们才会真正清醒过来。
    我们到学校去,让做操就做操,让跑步就跑步。有一个冬天,学校要求整个年级每天早上到县体育场跑步,期末男生测一千米,女生测八百米。那个冬天的每个早上,整个南流都奔跑着十六七岁的孩子,两百多个孩子从南流的各个角落跑到县体育场,在辽阔的场地上跑上两圈或三圈,然后再沿着公路回到学校。
    让上课我们就上课,让劳动我们就劳动。在农忙假里,我们会一连劳动两个星期。没有人迟到早退,我们觉得这都是天经地义的。只有这个叫安凤美的女生,她是一个异数。
    孙向明不得不在班上公开批评她。
    批评的内容很奇怪,他说,有的女生太不知羞耻了,在外面留宿,跑到陆地坡过夜,还跟人家两口子住一个屋,这像什么样!人家是夫妻,你一个女生,一点都不难为情,脸皮太厚了!
    真是奇怪,他不批评她旷课,倒批评起跟两口子睡一个屋子,难道这比旷课还严重么?这使我们糊涂,跟别的人住在同一个屋子里,和跟两口子住,这有什么区别么?孙向明痛心疾首的样子,使我们依稀感到,这其中似乎有着某种秘密。
    安凤美的座位空着。
    她不在,孙向明对着一个空位子批评。即使她在,她也会不在乎。
    陆地坡在圭江河的对岸,岸边有大片马尾松林带,松林后面是更大片的萝卜地,那是萝卜的天堂,松爽疏朗的沙质土,河边充足的水分,每个萝卜都能长到最大,且汁液饱满,水分在萝卜里越积越多,最后总是裂开。裂开的萝卜是萝卜中的优秀等级,最甜,最脆,水最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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