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县有一个老单身汉,五十多岁,捡了七个孩子,一起去要饭,人家都给。后来孩子大一点了,他就让小的要饭供大的孩子上学,拿了两个大箩筐。
还有一个老单身汉,也捡了一个女儿养着,现在还养着,还给她上学念书。王榨还有一个媳妇,她舅舅也是个单身汉,也捡了一个女儿让她妈帮养,养着吧,她舅舅也不要了,也没衣服穿。
还有很多人捡来养,大多是单身汉,四五十岁的单身汉,捡一个女儿,想着老了能照顾。我们村的秋香生了两个女儿,她爸爸让她赶紧扔掉一个,她丈夫气得要死。他说,两个女儿怎么了,老了两个女儿买肉吃,他说多少人享了儿子的福啊?
我们村有一个人也捡了一个女儿,养到九岁了,什么活都能干,还帮她洗衣服。她只能生一胎,生不了第二胎。她不挨罚。
现在捡不着女儿了,要是第一胎生了女儿,第二胎怀孕了,就自己去做B超,要是女儿就打掉了。我还说呢,等八筒长到十岁了,就去捡一个女儿,现在哪有啊,捡不着了。
我们村男的大多数是文盲,不上学,不爱上。最多上一两年小学。小王(木珍的丈夫。我很奇怪她把自己的丈夫叫小王,跟单位一样)四兄弟都没上学,都挺厉害的,混得好,谁都不敢欺负。他大哥不认字,照样当村长,还当过治保主任。有些女孩考上初中也不去,都去广州打工,自己不想上学。现在的小孩都上小学。
我最喜欢的事情?第一是打麻将,第二是看书,第三是打毛衣。
全村有三四个人爱看书,都是女的,有三个是六几年生的,一个是七六年生的。
看金庸、琼瑶、岑凯伦,还有就是《家庭》。《家庭》是村里订的,杂志一来,我们几个都抢着看。村里有几个爱看书的,都是女的。最小的一个是七三年生的,读过一年初中,我六五年生的,小学毕业,在村里算是有文化的人。
小王会写自己的名字,不会写信。
我们在家一天到晚打麻将。不睡觉,不吃饭,不喝水,不拉不撒,不管孩子,不做饭,不下地。要是小王做了饭,端给我,我就吃,不端,我就不吃。两个孩子,一儿一女,从小就喝凉水,饥一顿饱一顿。女儿小,娇气,每天要两块钱买零食吃,吃了零食就不吃饭了。儿子懂事,九岁那年自己走了五里地找外婆,让外婆教他做饭。
有两次打麻将都快打死过去了,不吃不喝不睡打了一天一夜,突然眼睛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也说不出话来,全身发软没力气。当时以为快死了,睡了三天,没死,又接着打。
我们村女的都这样,天天打麻将,都不干活,还爱吃零食,每天不是瓜子就是蚕豆,不然就煮一大锅鸡蛋,一大锅花生,大家围着吃,全吃光。
王榨的人都挺会享受,有点钱就不干活了,就玩麻将,谁不会玩就被人看不起。
玩麻将在我们村有职称,最厉害的叫"泰山北斗",这人五十多岁,男的,太厉害了。第二名是"牌圣",三十多岁,特别会算牌。第三名是"大师",第四名是"教授",第五名是"教练"。还有"两条龙",是两个人,一个住村头,一个住村尾,每天都来。还有"天光",一打就打到天亮,也叫"东方红"。
我们现在都不养狗了,也不养鸡,养了准被偷,干脆不养。全村两个组八十多户人,只有一家养狗,五六户养鸡。
我们不爱种东西,能不种就不种。夏天全村都去偷西瓜,把看西瓜的人都吓晕了,很好玩的。
我们村有好多人去河南修表,都是水货,混的。到北京搞装修,也是混。还有很多人做生意,有一个还跟香港的万子良,就是那个演电影的,跟他做生意。
双红现在快四十岁了,谁给她钱她就跟谁睡,她丈夫很老实,不管她。她婆婆九十多岁了,跟毛主席一年生的(注,此为木珍所误),耳朵特别聋,听不见打雷,从土改到1976年,只听见打一个雷。
王榨有一个人叫爱党,他老婆本来挺正常,就是怕打雷,她说一打雷,头皮都是木的,头发都竖起来。有一次下雨打雷,爱党老婆去关窗,窗外突然闪进来一大坨红光,有大海碗那么大,一格一格的,可能是蛇精。蛇精进来后,爱党老婆就疯了,她大声唱歌,唱的别人都听不懂,有时候使劲笑,有时候使劲唱。插秧的时候她穿着一件棉袄走下水塘,她一直走,大家都在插秧,没注意看,她走到深水的地方,人就淹死了。死了人还站着,头发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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