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歪的头部就在这片喧嚣的繁华中浮现出来,我觉得他属于那种虽说不能算丑但亦不能算周正的年轻人,既不蠢也不聪明,有些瘦,偏矮,但在深圳的街上还走得出去。南红说他有一个大姐在北京的一家什么杂志社,这家杂志社既有外资,又有上层的后台,在深圳搞了一个办事处,办事处实际上只有老歪姐姐一个人,她一年中只有两个月在深圳,房间总是空着。于是老歪兴致勃勃地从南昌的一家工厂的技术科辞了职,来给办事处看房子,他志得意满地通知他的师范大专班同学,他要去闯深圳了。
在90年代初,大哥大和轿车日益成为男人是否成功、是否有地位、是否正在干事而不是游手好闲的必要道具,它们的普遍使一切女人感到没有这两样东西的男人根本就不是男人,老歪的道具简直就是从天而降,专门在办事处八成新地等候着他,他在街头气氛的裹挟下,三下两下就把公家的财产在心理上变成了私人的。在我的印象中,深圳的大多数女人在接受一个男人的开始,总是收拾好自己,坐上一辆由男人开来的车,去赴一次晚餐,她们春夏秋冬穿着裙子,像影视里高雅的欧洲女人那样侧身进入车里,坐稳后才把小腿抽进去,但这种小腿往往粗短、肥厚、笨拙,完全不像广告里出现的那样标准美腿的修长、瘦削、优雅和神秘。不过这就是大街上的感觉,她们遍布在深圳的大街上,坐上男人的汽车,吃男人请的晚饭。
南红说在深圳,只要是单身女人,就经常会有男人请吃饭。从早茶到晚饭到消夜,没有人请吃饭的女人是可悲的,说明你特别老或者特别丑。不请女人吃饭的男人则是可耻的,说明你不会开心或者是穷光蛋。深圳这样的地方聚集了无数各种年龄的单身男女,这是一个来“闯”的地方,闯就意味着抛家别舍,只身前往。在这个只身闯荡的城市里,谁都有一份被注定了的孤单,这点孤单像空气一样,可以随时忘掉,又可以随时跑出来,可以随便地压在心里,又可以无限地膨胀和弥漫,搞得昏天黑地地让人难过。
有谁愿意在高速运转的一天之后独自吃饭呢?有谁愿意在输赢未卜的一天开始之前一个人吃早点呢?未免暗淡和低调了啊。一个人开始又一个人结束,这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这个词就是:孤寒。
孤寒是最要不得的,是人之大忌,谁被人说了孤寒,那就真是惨到底了。这世界除了干力气活的就只有书生这一类人可以理所当然地称其为孤寒,没有人会觉得他们惨到底,因为书生就应该是这样的,清清苦苦地读书做学问,秀才人情半张纸。但这些来闯深圳的人都不是来做书生的,而是要赚大钱得富贵,他们中有不少人本就是能人,有着一身的本事:有些虽本事不太大,但在原来的地方失了意,失了意就是一种刺激,正憋着劲要长本事,有的既没有本事又不曾失意,但有的是求富贵的雄心;最末流的什么都没有,却有混生活的无限好兴致,以及同样求富贵的侥幸心理。这许多来闯深圳的人来了是要炒股、开公司、发大财,他们决不能让人认为自己孤寒,且不说他们抛妻别子孤身在外需要一个女人身体的温暖,他们也还有一种对外表明身份和地位的需要,这情形跟必须拥有轿车和房子一样,你可以不坐这车,但你不可以没有,没有就是孤寒。在深圳,身为男人却要打的出门,是件没什么面子的事情。
拥有女人就像拥有房子和汽车一样,决不是什么虚荣心,而是一种身份,是成功男人的标志。谁能说标志是虚荣呢?拥有的女人,或者说陪你吃饭的女人越年轻漂亮,气质越好(闯深圳的男人大多数受过高等教育,懂得欣赏女人的气质,他们知道身边转着俗不可耐的女人的男人无疑是向世人宣布自己是没文化的暴发户)、档次越高、种类越多、更换越频繁就越是成功。这点不需要谁来指明,所有的人都是这样看的,几千年来就是这样,以后还将是这样。
而女人对成功男人的环绕同样不是虚荣心,不是男人们所指责的势利眼。一个成功的男人和一个失意的男人是完全不同的,在他们身边的女人会把这种不同一下就嗅出来,并且在心里将它们放大,再在与亲密女友的窃窃私语中再一次放大,好的会更好,糟的就更糟。成功男人的从容、镇定、骄傲以及由此带来的气质不凡就像光环一样美化了他们,又像阳光,使他们的周围的空气会比较轻、比较流畅,站在他们身边的女人(那些美丽年轻又没有什么头脑,靠男人的宠爱而获得成功感的女人)会因此容光焕发,自豪之情油然而生。这样一种成功的人被称为有福的人,福分这种东西是天之所赐,并不是人人有份的,只有少数人才有,他们由福星高照直接变成福星,谁跟着他们就会有好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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