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这种妙论,再回头核对旷百世而同符的《祭鳄鱼文》,那篇文章,一再声声呼唤鳄鱼的芳名,同它交谈,一次与它约定,三次要它听话。全篇又讲理、又讲情、又哄、又劝、又贿赂、又骂、又挖苦、又威协。韩愈费了那么大的劲儿,前提当然是基于鳄鱼有知,可以看懂他的大文章,可以晓以大义。这种由于动物有知,与人文相通,人的精诚,自然可以和它们感通无间,可以有感斯应,最后自然构成了人能感动动物论。在韩愈小的时候,一个人能感动动物论的先进冯希乐,一天,去拜访县太爷。县太爷请他吃饭,酒席上,冯希乐柏县太爷马屁,说你太伟大了,你仁风听感,虎狼出境!县太爷听了,很高兴。正在这时候,有小的跑来报告,说不得了了,昨天晚上有老虎吃了人了!县太爷一急,转过头来质问冯希乐:你不说'仁风所感,虎狼出境'了吗?冯希乐不慌不忙,回县太爷的话,他说:我们县里虎狼是出境了。这头老虎,一定是别的县里过路的!
一九七九年五月十四日三小时写成
校对《人能感动蝙蝠论》的时候,意犹未尽,再写一篇。
中国书中,关于这类纪录极多。大体上说,这都是一种动物泛灵信仰(Zoologicalanimism)的流变。鳄鱼问题并不是韩愈以后就完了,照《欧阳文忠集》的说法,好像鳄鱼又回国了。欧阳修《陈文惠神道碑》说:
潮州恶帮,鳄鱼食人不可近。公命捕得,伐鼓于市,以文告而修之,鳄患屏息。潮人叹曰:昔韩公论之而听,Z分公戮之而惧。所为虽异,其能动异物丑类,革化而利人,一也。
足证韩老一死,鳄老又率其丑类,北归中国了。欧阳修笔下的陈文惠就是陈尧佐,他在潮州,也写过大作《谬鳄鱼文》:
已亥岁,予于潮州,作昌黎先生调堂,作招韩词,载鳄鱼事以旅之。明年夏,郡之境上,地日万江,村日硫黄,张氏之子,年甫十六,与其母准与于江佳,为鳄鱼尾去。其母号之勿能,被乎中流,则食之无余。予闻而伤之,命郡邑李公,将邵吏往捕之。前后力之者,几百夫,曳之而出,缄其吻,械其足,槛以巨舟,)顺流而至。
从内容看,全篇一律动武,我奇怪为什么欧阳修硬要说以文告而谬之?大概鳄鱼留学方归,不好不意思一下。
还是手里有刀的人比较聪明,《清史稿》列传第一0八曹孝先传里,记有乾隆皇帝一段话说:
蝗害稼,唯实力捕治,此人事所可尽。若假文词以期感格,如韩愈祭鳄鱼,鳄鱼远徙与否,究办无稽。
真比文人天纵英明得多了!
我写了半天人能感动鳄鱼论、人能感动蝙蝠论,却忘了写人能感动老虎论,现在补写如下:
后汉书》童恢传,记循吏童恢做地方官的时候——
民尝为虎所害。乃设槛捕之,生获二虎。恢闻而出咒虎口:天生万物,唯人为贵,虎狼当食六畜,而残暴于人,王法:杀人者死;伤人则论法。汝若是杀人者,当垂头伏罪;自知非者,当号呼称冤。一虎低头闭目,状上。震惧,即时杀之;其一视恢鸣吼,踊跃自奋,送个放蜂。更人为之歌颂。这次比较简单,没写文章,只是对老虎用嘴巴晓以大义而己,结果一虎不能马虎过关,一虎竟得人口余生,公正廉明,一样不少,真好!这种人虎恩仇记,主角只是重恢和两只老虎吗?才不呢,多得很呢!
一、《后汉书》宋均传:虎相与东渡江。
二、《南史》杜慧度传:猛兽伏,不敢起。
三、《南史》孙谦传:先是郡多猛兽为暴,谦至,绝迹。
四、《南史》傅昭传:郡多猛兽,常设陷阶,昭命去陷阶,猛兽竟不为害。
五、《南史》萧晔传:旧多猛兽为暴。晔为政六年,此暴遂息。
六、《南史》萧象传:旧多猛兽为暴,及象任忡!日,四猛兽死于郭对',自是宁息。
七、《唐书》李绅传:霍山多虎,撷茶者病之。治机讲,发民迹射,不能止。绅至,尽去之,虎不为暴。
八。《明史》胡伊传:县有虎伤人,伊斋沐告于神,虎遁去。
九、《明史》张吴传:有寡妇止一人,为虎所噬,诉于吴。篙于妇期五日,及斋戒告城隍神。及期,二虎伏廷下。吴叱日:'孰伤吾民?于法当死。无罪者去。'一虎起,敛尾去;一虎伏不动,吴射杀之。
十、《明史》谢子夏传:都有虎患,岁又早蝗,祷于神,大雨二日,蝗尽死,虎亦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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