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意恩仇录(117)

2025-10-10 评论

  你的请帖收到了,抱歉我不能参加你的晚宴。
  二十年前(一九六四年五月十八日),我收到发自贵国大使馆高立夫(RalphN.Clough)先生的信,邀请我访问贵国;两星期后(一九六四年六月一日),我又收到林诺华(LynnH.Noah)先生的信,洽商访美细节,但是我没有成行。没有成行的原因有两个:一个是国民党刁难我的出境,他们要跟我"交换条件"才让我走,但我拒绝;另一个是我对贵国政府一路支持国民党这种法西斯政权,深致不满。
  当伊朗法西斯政权倒台的时候,霍梅尼(Khomeini)扣留美国大使馆人质,种种行为,令美国人不解,美国人说他们对伊朗流亡在外国王的关切是基于人道,但他们忘了,当霍梅尼流亡在外的时候,美国的人道又在哪儿?霍梅尼是美国一路支持伊朗法西斯政权的长年受害者,一朝他得以翻身,他会谅解美国这种伪君子的理由吗?
  同类的例子大多了。中共在延安时代,美国政府是一路支持国民党法西斯政权的(虽然美国新闻处的主持人费正清(johnK.Fairbank)支持中共),美国大使都懒得到延安去;但是,一朝中共得以翻身,美国总统都得勤于上北京了。
  中共领导人以几近无礼的大架子"临时通知接见"美国总统,美国人同样不解,为什么?因为美国人又健忘了。
  如何学到从被美国间接迫害的人的观点看事情,对骄做的美国人说来,太重要了。
  如今,在美国在台机构和我相忘二十年后的今天,你老兄走马上任,想补救你们过去的错误,我很欣赏你的慧眼,可是,好像有点太迟了。至少对我说来,除非美国政府彻底放弃支持法西斯政权,我对与美国官员会见,全无兴趣……
  这封信,可谓"曲中奏雅"的道出了我为什么不去美国,而所谓出境问题,自此也被我技术击倒,不成问题了。原因是,我在台湾,一开始是"大有为政府"不让我走;到头来"大无为的我"自己也不想走了。早在一九八二年三月十六日,郑南榕就在《政治家》上发表《李敖,不要走!》最后一段说:
  应该禁止李敖出境这个世代,有财的人想离开台湾,有才如李敖之流的人也想离开台湾,真是时代大悲剧。财、才不缺的李敖先生,应该挺身出来,以心作则,阻挡这种悲剧的潮流。李敖可以站起来,与赵耀东先生一起合唱《归来吧,台大人!》的高歌;也可以坐下来为我们写出第一流的自由民主政治的思想文章。
  如果我是出入境管理的掌权人,以上这些论点,就会是我"禁止李敖出境"的理由。这些理由,将使我们对历史有所交代;对列祖列宗保留了一个优秀的文化精英;对于子孙孙留下一个宝贵的文化遗产——李敖。
  这是一段很好玩的文字。郑甫南大概不知道:我从一九四九年起,三十多年间,根本就是陷在"禁止李敖出境"的状态的。所以,说三十多年我一直未能离开也未能获准离开,并没说错。至于三十多年后至今我能否出境,我没办过手续尚不得而知,照判断应该可以,因为叛乱犯时代已逝,而我又非通缉犯或什么什么犯,也无什么欠税记录等等被管制条件,可是我已经准备"出此一步,即无死所"了。我这种决定,大概死友郑南榕最能满意了。
  我在一九八一年非但不能出境,反倒第二次政治犯入了监狱之境,这次"二进宫",我被关在土城看守所半年,难友刘峰松崇拜"李敖大师",写了一篇《李敖在狱中》,其中写李敖"囚房权充书房"一段,观察可谓入微:
  囚房才一坪多,里面有一张铁床、一个马桶、一个水桶、一座洗脸台、一张小桌子和一盏二十烛日光灯。大师的囚房跟我们一样,但经他精心布置后,就是不一样。第一,他土灰色的四面墙,都贴上白纸,就连铁床下,也用白纸隔开,看不见床下的龌龊;房间洁净,光线充分。第二,他在洗脸台上搭架子,放好几包卫生纸和一些杂物,充分利用空间。第三,他有好几套书,如《二十四史》之类,摆放在靠窗的一面,有如小书橱。第四,他的棉被有三尺高,占铁床的三分之一;用纸箱、棋盘(摸来的)做的桌子及两个放剪报资料的纸箱,又占铁床的三分之一,室内显得特别狭窄。
  看大师的囚房,让人有无地容身之感,不过物品虽多,却不零乱,凡去过他家的,都能想象到他是怎样地把两坪不到的小囚房,变成雅致的小天地。他的囚房不仅洋溢着书香,也散发着一股庄严而不可侵犯的正气,任何人参观他的囚房,都要肃然起敬的;据说每周抄房时(检查房间),"戴帽子的"(狱吏)都不敢弄乱他的房问。李敖虽坐牢,并不失大读书家的风格和气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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