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听说你很厉害,但对我,你不会吧?"
"对你我舍不得,所以不卖了。,留着自己用。"
"照这样说,你是我的主人,可是我不是你的客人了,我成了你的财产。"
"或奴隶、女奴。"
"好可怕。"
我站起来,走到书架,随手取下一本黄色封面的小书,走向沙发旁边,跟她并排坐在长沙发上。那是"本保罗·赖丰丹内(PaulLefontenay)的"女奴研究"(SlavctoSin:TheTradeinWomensFlesh),是摩洛哥丹吉尔的一个前任警探写的专著,迎面有女奴的图片,我翻给她看。一张是一排女奴站在街上,另三张都是在妓院里。叶菜看了每张图片的说明,神情肃穆,把书还了给我。她看书的时候,我仔细看了-她的小手,修长而白细,梁嫩得惹人想握住它,并且要它握想要它握的。
"真可怕。你,你真的不是女奴贩子吧?"
"我真的不是,我只是女奴主人。"
"天哪!说了半天,你还是我的主人。"
"谁说不是啊?我是你的主人,我替你做主。"
"替我做主干什么事?"
"替你做主决定做圣人呢,还是做养女。"
"你决定好了?"她好像认命了似的。"做哪一个呢?"
"哪一个都不要做,哪一个都做,做圣人的头,做养女的尾,你去做圣女。"
"我能做到吗?"
"你能做到。你觉得你是圣女,你就先圣了一半。"
"另一半呢?"
"另一半要慢慢的圣。"
她笑了起来,她的牙齿白白的、小小的,整齐得叫牙医失业。
"那另一半在没慢慢的圣以前,是什么呢?"
"是什么?你要是什么呢?"
"我要?我有选择权吗?女奴也有选择权吗?"
"当女奴太可爱的时候,主人会让她选择一次。"
"那要谢谢主人了。我选——我选是什么呢?"她右手托着下巴,右肘撑在膝上,想了半天。"我选不出来,你说呢?"
"你要我做主了?"
"你做做看,看你怎么说?"
"要我做主,得先看从哪一个观点看这另一半。要是从上下观点看,这另一半大概是美人鱼的下半身;要是从左右观点看,这另一半大概是毕加索抽象画的左半身;要是从前后观点看,这另一半大概是《聊斋》画皮的后半身——当女鬼的画皮在墙上的时候,她的后半身是空白的。"
"天啊!你的二分法好特别啊!还以为你是从抽象的部分看这另一半呢!原来你是从具体部分来分的。"
"这是哲学吧?但没有具体,那来抽象?我可不要那么玄。"
"哼,还说不玄呢?你说我是女鬼,还说不玄!"
"也许你指摘得对,玄了一点。不过从你的造型里,全无人间烟火气,这不是女鬼,又是什么?"
"噢,"她有点发愁的说。"我记得你刚才在路上说我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修女的,怎么一下子又变成女鬼了?"
"应该改一下,修女是人,女鬼是鬼,做鬼比做人幸福。"
"可是,你怎么不说我是天使呢?全无人间烟火气也可能是天使啊,"
"你不是天使,你是女鬼,因为女鬼比天使妩媚动人。"
"女鬼也有不妩媚的啊,也有披头散发的。"
"那是旧式的女鬼造型,太落伍了。现代的女鬼造型绝不是叫人恐怖的那一种,现代一切都漂亮了,包括女鬼在内。现代女鬼是高高的、白白的、瘦瘦的、清秀冷艳、才华照人,有一副好头脑,一对修长漂亮的腿,穿上午仔裤,像你一样。"
"你不觉得你把女鬼太固定在一种造型上面了吗?"
"我只固定在最完美的一种上面。最完美的造型只有-种。"
"没有第二种?"
"没有第二种。最完美的文章只有一种写法,最完美的雕塑只有一种刀法,最完美的绘画只有一种笔法,最完美的女人只有一种长法。中国以前描写美人,说增一分则太肥,减-分则太瘦,这就是恰到好处,美人如此,文章、雕塑、绘画也如此,人间万事,其实莫不如此。高手之所以为高手、美人之所以为美人,就在他们能够呈现得那么巧妙——既无以复加,也不能稍减。这种呈现,因为是最完美,所以只有-种,没有第二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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