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那样自我控制还不算纯洁,干脆犯奸淫罪反倒痛快,我反对耶稣这种疯狂的唯心论。"
"可是,我要你精神上也纯洁。不许神什么、不许意什么,不许有一个想像中的裸体在你眼前。"
"这可做不到。"我急了。
"必须做到。"小葇很坚定的说。"你答应,你保证,不然,不然的话,我就恼了。"她假装生起气来。
"好、好,我答应,我保证。"
"可是,"小葇满意的笑了以后。"可是,我怎么知道你不在精神上做坏事呢?比如说,我看你现在盯着我的腿看,你就心存歹念。"
"没有。"
"没有歹念?"
"没有任何念。"
"我是那样没有吸引力吗?唤,我明白了,你不喜欢我了。"
她假装生气,突然站起来,快步跑到卧室去,随手关上了门。
※※※※※※※※※※※※※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小葇走出来,穿上牛仔裤走出来,一副雨过天青的样子。
"你为什么不安慰我?"她质问。
"因为你关上了门。"
"你为什么不开门?"
"那样不礼貌。"
"你为什么不敲门?"
"因为怕你更生气。你是可爱的、不讲理的、不可理喻的、不可思议的、不可捉摸的、不可救药的、不近人情的,最后不翼而飞的,所以,我以为你从窗上飞走了。敲门也来不及了。"
"我怎么会飞?"
"哲学家梦到蝴蝶,就会飞。"
"在没解决你的精神不纯洁前,我想我不会飞。"
"好,"我让步。"我答应你,我愿使我精神纯洁。我还保证此时此刻在神圣的、纯洁的小处女感召下、影响下,我内心是一派纯洁。所以,你可以放心我,把裸体给我看,不会出事,我会用纯粹神圣的、审美的、珍惜的、敬畏的、保护的心灵,面对你的裸体。"
"为什么要面对裸体?"
"因为只有你裸体了,才能测验出我是否心灵纯洁。你肉了,我才会灵。"
"你看了,能够自制吗?"
"自制有两种,一种是不可见欲式的自制,一种是见可欲式的自制。可欲是引起你欲望的美女,法国文学家法朗士(AnatoleFrance)写过一本《泰结思》。写尼罗河岸沙漠里有家修道院,院中僧侣过着禁欲、苦修、出世的生活。其中有一个叫法非愚斯(Paphuutius)的,修道有成,回想起十年前他认识的一位女演员泰绮思,身陷红尘之苦,乃计划去亚历山大城(Alexandria)救她、使她归依天主。法非愚斯把这计划告诉另一苦行者。另一苦行者对他说:天主作证,我绝不怀疑你老兄的意向。但是我们一个神父说:放在旱地上的鱼都要死的,同样的,走出了独居小房,到世俗中去的僧侣,就脱离了善境。但法非愚斯有信心离开修道院去救人,就出发了。最后,他说服了泰绮思,使她看破红尘,烧掉了她的华丽衣服首饰,把她送到沙漠中的女修道院。不过,泰绮思虽得救了,做了修女,这位神父法非愚斯却把持不住了。他回到修道院,日夜想起泰绮思来,痛苦不堪。最后,任何苦行的招数都不灵了。全书的结局是:泰绮思死后上了天堂,而伏在她尸体上的法非愚斯,却哭喊着:我爱你,不要死呀!请听我说,我的泰绮思呀,我欺骗了你,我只是一个不幸的呆子。上帝哪,天哪,这种东西能算什么呢,只有在地上有生命的一切的爱情才是真实的。法朗士这本《泰缔思》是挖苦天主教的,但是,他藉法非愚斯最后的哭喊,道出了神职人员的假面目与真觉悟:什么出世的上帝哪、什么天哪,都是狗屁,都赶不上人生在世和那男欢女爱!另一方面,《泰绮思》引发出一个主题,就是:如果神父只住在修道院中,根本远离女色、见不到女色,不到世俗中去,则那禁欲、苦修、出世的生活,就有成功在望的可能。这在宗教里,口H做避世禁欲主义(Ascetzcism)。这种主义,本是宗教中的歪道魔道,但在印度教里、在佛教里、在埃及诺斯替教派(Gnostics)里、在犹太以西尼教派(Essenes)里,以及在天主教里,都不乏此道。为什么见不到女色是重要的禁欲条件呢?因为一见到,六根清净中的一根就蠢蠢欲动了。有一个笑话说,有一座庙,庙里和尚都说道性很高,可戒女色。有人要测验他们,请他们围成一个大圆圈,每人都盘腿坐下,两腿中间,放一面鼓。然后请来一个美女,在圈中大跳脱衣舞。不料一跳之下,所有小和尚腿上的鼓都吟吟敲响起来,唯有老和尚的寂然不动。大家对老和尚佩服极了。不料把鼓拿起来一看,原来鼓皮都给捅破了。上面这些故事都说明了一件事,就是人要不见可欲才能自制。《老子》书中说:不见可欲,使民心不乱。古本《老子》无民字,全文则是不见可欲,使心不乱。意思是说:不看见足以引起欲望的,心就不会乱了。照老子的理论可知,要想不为女色所惑,唯一办法,就是看不见女色,眼不见心不烦,禁起欲来,方有可能。这种理论,从根救起,可谓与西方避世禁欲主义东西辉映。另一方面,司马相如《美人赋》中。有这种对话:古之避色:孔墨之徒,闻齐馈女而遐逝;望朝歌而回车。这就是说,儒家墨家之徒是好色的,只是要不见可欲而已,一见了可欲,就完蛋了。所以他们只能避色、逃避女色。照司马相如这种延伸,儒家墨家在避见美女一点上,正是道家的信徒。不过,这种不见可欲的理论,却另有高人不赞成、不佩服。这种高人相信:不见也、躲避也,这都是消极的态度。《聊斋志异》中有《小谢》一篇,写陶望三不乱搞男女关系,有妓女上床,他终夜不搞;有婢女夜奔,他坚拒不乱。后来碰到两个漂亮女鬼跟他开玩笑,他有点心摇摇若不自持,但是立刻肃然端念,不理她们。《聊斋志异》会校会注会评本有但明伦评语说:于摇摇若不自持之时而即肃然端念,方可谓之真操守、真理学;彼闭户枯寂自守,不见可欲可乐之事,遂窃以节操自矜,恐未必如此容易。意思是说:要真在美色当前全见可欲之时把持得住,才算真功夫。不此之图,只把自己闭户枯寂自守,避而不见,这种人,其实又算什么本领!一旦美色骤来,真正全无防身之力的,就是这些笨东西。所以记录上说,彭祖活了七百岁,最后却因讨了小老婆送了-命;北山道人修行了一千年,最后却因爱上官小姐送了命。我想,这些大师级的禁欲主义者,最后见到美女,一身除了一个器官硬,其他全软了,原因就在不见可欲者多,见可欲者少,尤其美女裸女见得少,因此一见之下,一方面大惊失色,一方面大惊失于色,不但败下阵来,并且败得一败涂地。要想不败,看来得在战场上练兵才成。俗话说百尺竿头站脚,千层浪里翻身,在最难站脚的地方你能站脚,在最难翻身的地方你能翻身,才算本领、才算务实、才算有可行性。我认为不见可欲的逃避方式是不足道的,也是没有性趣、乐趣的,我赞成用见可欲的面对方式去迎接美女裸女,在那种场景、那种边缘、那种处境下,你能自制,才是高人、才是有性趣乐趣的。中国高僧酒色财气不碍菩提路、印度圣人要少女与他同睡而不失自制,就是例子,不过这种苦行派不无自欺之处。至于我,我要看对象、视情况而定。见可欲了,有跟她做的情况固然好,不做也有不做的性趣乐趣,培养见可欲的自制,那种自制,也余味无穷,含蓄一点、保留一点,不一定一次把所有的全做完。结论是,人可以脱光,但事情不一定做光。喂,我说得大多了,我要喝一口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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