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样,韩愈却还算是进步分子呢?中国文章自魏晋以后,就有话不好好说,一定要配成了对儿才说话,一作起文来,就是"四六体"。"四六体"是四句六句对偶而成的骄体文,是纯粹的中国字一字一形一音一义的大排队。中国人这时候,一写文章就要对对子,写满篇文章就是写满篇春联,满篇堆砌、矫揉造作,非常讨厌。到了唐朝,韩愈出来,主张秦汉古文,"师其意而不师其词"、"唯陈言之务去".虽然韩愈文章也一样讨厌,但比起以前的八代的来,总是一种进步。
从古文到解放
这种进步,转变到北宋的"古文"。"古文"一方面说复古,一一方面也创新,虽然南宋以后,有"语体"出现,把白话和文言合流,但以"文章"正宗论,还是"古文"的天下。于是,从韩愈到曾国藩,中国的能文之士都是古文家,"古文"就是我们一般指的文言文。
文言文的大缺点是它不能做为好的表达工具,它跟白话分裂,写出来,是活人说死话,说得再好也是"古文辞类纂"。到了十九、二十世纪,有人开始突破,最成功的是梁启超,梁启超说他文章"解放,务为平易畅达,时杂以俚语、韵语及外国语法;纵笔所至不检束。……者辈则痛恨,诋为野狐。"
梁启超虽被者辈痛恨,诋为野狐,但他在中国文章史上。和司马迁、韩愈等一样,是十足划时代的人物。梁启超风靡文坛一二十年,最后由白话文接替了文言文的位置,中国古书的时代,就告一段落了。
我们现在谈古书,就是以这一段落做标准的。这一段落以前的书,就是古书。读它们,无从读起,不读它们,又愧为中国人。我们遭遇了"两难式"。
分类的荒唐
对古书做选本,失败在"文章"挂帅以外,另外的失败,是"分类"笼统。
中国古书的分类,最流行的,是四部(经、史、子、集)分类。四部分类从东晋以后通吃,变成了典型的图书分类规范。但是稍一留心,就知道这种分类是相当荒唐的。以四部中第一部"经部"为例,"经部"的一部分,近于百科全书式的总集,应分入总类、文学类、历史类,其他部分(像《论语》、《孟子》),应分人"集部"(个人集子);以第二部分"史部"为例,体裁上分正史、编年、别史、杂史、载记等,全无道理与必要,其他诏令应人法律类,时令应分入天文类,目录应分人总类;以第三部分"子部"为例,老庄申韩等家,其实与"论语"、"孟子"无别,都应分入"集部",其他谱录中草木虫鱼应分入植物类、动物类,类书应分入总类,小说应分入文学类;以第四部分"集部"为例,"经部"、"子部"分过来的书,多可分入哲学类、法律类、文学类。……总之,四部分类,大体上说,"经""子""集"多是一类,"史"是另一类,四部分类实在只是两部分类。分类、分类,分了半天类,最后只分了两类。所谓分类,分了等于没分,这叫什么分类!(并且若按前面所提"六经皆史"之说,甚至连两类都没有呢!)
虽然这样,四部分类却还算是进步的分类呢!其他像《永乐大典》以韵来分类;《文渊阁书目》以《千字文》来分类;朱彝尊《竹垞行笈书目》以"心事数茎白发,生涯一片青山,空林有雪相待,古道无人独还"六绝一首来分类,其荒唐程度,比四部分类就尤有过之了。
所谓书目指导
从分类的笼统中,我们可以看到,它的毛病发生在古书内容上面,发生在古书内容的笼统。因为中国思想独尊儒家,思想失之一元化,所以常常古书一翻开,就犯了千篇一律的通病。乍看起来,经常一部书中,什么都包括;但细看之下,所包括的,又极有限,在儒家框框里的同类作品大多大多,而异类的有个性有创见的作品大少太少,在这种情形下,要去做分类,尤其有现代眼光的分类,就非常困难了。
正因为古书众多而。又分类困难,所以有心人就开始想法子,使中国人能够知所选择。这些有心人的做法是列举书目,例如:
一、龙启瑞《经籍举要》,列举书籍二百八十九种。
二、张之洞《书目答问》.列举书籍二千二百六十六种。
三、胡适《一个最低限度的国学书目》,列举书籍一百八十五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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