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日(157)

2025-10-10 评论

    署的同志来家做客。苏丛忙着做菜。穿着拖鞋,依然是那双半透明的半高跟的硬塑
    料拖鞋。因为是春末夏初,她就光着脚没穿袜子。他提醒她几次,客人快来了,是
    不是换双鞋,穿双袜子。在客人面前光着脚,总不是那么得体。说得很婉转。苏丛
    随口答应了,但并没把这当回事,又去厨房忙她的了。他俩过去都不把这些事当回
    子事。图的就是随意自在。尤其是他,在朋友们面前更不拘小节。她就喜欢他的这
    种旷达。但没想到,在后来的半小时里,他竟寻找各种机会,提醒了她八次,也许
    九次,十九次;该换鞋了,套上一双袜子吧,不要给专员公署来的同志留下不好的
    印象。要让别人觉得我们是庄重的,有分寸的。无论是物理还是化学的世界,或者
    在政治和伦理、社会和家庭、微观和宏观的领域,度的这个概念太重要了。万事惟
    有“适度”才能形成,才能稳固。中国第一次得到统一后,秦始皇为什么首先立即
    要统一“度量衡”?你想想。他叨叨不休地劝说,后来他突然叫了起来:“换鞋!
    请你尊重自己也尊重别人!我已经说了九遍了……九遍……九遍!”在那两位同志
    进屋前,他粗暴地把苏丛推进厨房,扔给她一双朴素的布鞋和一双干净的旧的线袜。
    事后他很后悔。夜很深了,客人早走了,他给她打来洗脚水。切了几片大姐寄来的
    猪油白糖桂花年糕,在沸油锅里把它们一片片炸软炸黄炸成外脆内黏,盛到小碟子
    里,用酒精棉细细擦过白木烙花筷子,给她端去。她没动那筷子。他也一直在她边
    上站着。迟疑了很久,去搂她。他俩有很长时间没这么亲热过了。他想靠在她温软
    的胸口上,像以前那样,什么也不去想,只去贴住那温软。完全放松下自己。但他
    贴不过去。木僵僵地涩住。他不习惯了。他只能叫她“小苏”,或者于脆叫她“苏
    丛”。她也不知所措。没法撒娇,更没法把他当成她的“大孩子”那样搂进自己怀
    里。假如一个女人在属于自己的男人面前,已经撤不起娇,又宠爱不起来,她会渐
    渐枯萎。变性。他感到了她的僵直、失望、战栗。他淡淡地苦笑了一下,松开了她,
    十分温和地掩饰道:“你先去睡吧,我再看几份材料……”
    紫色的冈峦在晨雾中儒湿。遍地金黄。或者没有清凉也是清凉。这究竞是为了
    什么?
    还要说说血的颜色吗?
    跟神甫的兄弟结婚不久,苏丛发觉,他最怕被什么划破了自己的皮。有一回他
    很紧张地从储蓄所跑回来。离下班时间还早。紧紧抓着自己的一只手背,让苏丛给
    他找纱布药棉和红汞。他不让苏丛替他搽抹消毒和包扎。自己躲到小房间去摸索。
    过很久,才乏力地走出房间,脸色好像动过大手术那般的苍白。事后知道,那天,
    手背上只不过被捆扎现金口袋的铁丝拉破一道很小的口子。当时,他却很响亮地尖
    叫了一声,把全储蓄所的人都吓了一大跳。尔后就见他立即捂住了伤口,极慌张地
    说了声:“我回去包扎一下……”没等储蓄主任同意,就跑了。大家都觉得他胆小,
    或者犯有晕血症,见血就头晕。脸白。一年多以后,一个很偶然的机会,她才发现,
    他血的颜色是乳白色的。或者说近乎乳白。好像豆渣浆子似的。带着一些小颗粒。
    泅洋的血,最初当然是红的。黑红黑红。他“淘气”时,她常扑过去,咬他肩头。
    常常咬破了他黑黝黝坚韧的皮肤,流出畅快的黑红。但这一向,它们粉嘟嘟地往淡
    里去。他自己好像还没在意。并不像第一位那样掩饰。苏丛给他包扎那些伤口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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