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不感到佩服的。是的,没法否认,迺发五本身就是木西沟里一片最出色的土地。
一条无法改移的河沟。一座古老而又红火的砖瓦窑。一扇厚重而又不为别人开启的
大木门。他完全属于这片土地,始终和那些黑杨树们在一起。虽然他有时粗野。每
次放电影都必须等他到场才允许放映。哪怕他送走客人要迟到一个小时,有谁喧闹,
他也会把你拘役三个星期。他绝对热心于自己那些侄儿侄女外甥外甥女的婚事,热
心给他们配对。把每一个远表侄女全都嫁给他外姓的外甥。他一定要他们回到他的
老木屋里来举行婚礼。而且完全按老家的风俗办。让新媳妇驮着或抱着“小男人”
绕宅三周。在枕头底下搁四片红薯干。这在从前用来擦拭初红,次日清晨,交给公
婆以“验明正身”。现目今,不再做这种蠢事。仍然放薯干片儿,只为图个彩兴。
于是第二天大早,一定会有那么一帮愣头青们冲进新房,去新娘身上乱摸,抢走四
片薯干。或者大嚼,或者逼新郎拿重礼来赎取。逼新娘当众回答“疼还是不疼”,
最后才呼啸着大笑散去,婚礼才算圆满。迺发五记得他所有新老部下的姓和名。远
远地看见背影,他就能认出是谁。特别是对那些当年跟他一起建过木西沟各农场的
老兵,他总要吩咐司机老周把车停在他们身旁,很客气地请他们上车,送他们一段。
他绝不会忘记任何一个替他出过力的老人,但也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跟他正在作对
的新人。
当迺发五把他那只多肉宽大潮湿火烫的手掌捂到宋振和干瘦细长硬实多皱的手
背上,并紧紧握了起来的时候,宋振和感到有一股巨大的热,像燃烧着的原油一样
淌了过来。他觉得自己不可能也不应该拒绝迺发五的派遣和恳请。虽然他是可以拒
绝的。
突然间,宋振和生出一种极悲壮而且悲凉的感觉:假如整个木西沟、以至全垦
区的指挥系统都瘫痪了,他将运用他个人的影响力,动用独立团在全垦区的影响力,
把引水工程进行到底。即便是为了迺发五,也值得。
这一年下头场雪,肖大来被三封电报从那个“参谋集训队”催回集民县骑兵连
;也就是在同一天,张满全被走马回任了的宋振和叫到了独立团团部。早就该在九
月初下的这场雪,一直被捂了两个半月,推迟到今天。天色因此一直阴沉。风也因
此一直停刮。冰层开化。阿排河和阿伦古湖交汇处的沙清上一直有黑色的泥浆从憋
胀的地缝里冒出。汪得儿大山阴坡上的红松林,每天都有几十棵巨松从胀破的树皮
里流出翠绿嫩黄的松脂。总有那么几棵树终于倒下。黄羊群在荒原上惊恐。站立不
动。寻找完全没有了踪迹的风。漫坡一天天浑厚生硬,好像一块块严重角质化开裂
的患病的皮肤。雪是从头半夜下起的。一开始便响起一阵暴雨似的沙沙声。冰珠子
打到窗台上,溅进羊圈里。尔后便起风,那风声像几十架喷气客机同时从低空掠过。
尔后便再无音讯。这样一种静寂,仿佛一切都失去。许多不安。惶恐。围坐在被窝
里的一家人,明显地感觉出,天空好像碎裂了一般在往下沉降飘荡。明显地听到房
顶在重负下嘎吱嘎吱脆裂。听到柏树的暴拆。听到湖面的收缩。听到干沟的上翘。
听到无数只乌鸦的翅膀坠落。那一夜的雪花的确像死鸟的翅膀一般大小,很快埋住
了所有的低谷和趴趴房。
张满全带了六十六个随从赶到团部。他对宋振和说,今日不比昨日。今日黄花
照眼明。你要像上次那样,拘了我,全骑兵连和整个独立团都会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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