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雀群(23)

2025-10-10 评论

    韩起科也跟队伍一起走了。因为他还没吃晚饭,要去“随便找点东西填补一下。”但是,他马上就会回来的,因为,高场长还要他跟我说点儿事。
    “啥事?”我忍不住地打探。
    “嗯……”他犹豫了一下,敷衍道,“也没啥特别了不得的事。待会儿再说吧。我现在实在太饿了。”然后,他又问我,要不要留一两个小分队队员下来陪我说说话。“或者让马副队长留下?”“不用不用。她这一天跟着我已经挺累的了,让她早点回去休息。”我忙回绝。
    目送他(她)们渐渐隐去,我又在宽宽的廊檐下站了会儿。我不否认,有一瞬间我处在一种很有新意的兴奋之中。小分队队员们那一阵“众星捧月”般的相待,确实让我感到异常的自豪,舒服,充实和……满足。打小至今,还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几十个人同时向我“低头”、同时很乖地听我吆喝、由着我摆布——虽然,这几十人只不过是一些半大的“娃娃”。但你要明白,这些娃娃都是“生喝狼奶,生吃牛羊肉”长大的。他们是冈古拉的实际控制者。我明白,暗自为有人向自己低头,围着自己转圈儿而兴奋,说明我这个人实际上也挺世俗,甚至也挺他妈的操蛋,但我还是挡不住要兴奋,挡不住地感到满足。况且,这一刻,周围又没别的人,高高的树影和浑厚的天穹是不会来责备我的“虚荣”和“轻浮”的,我何不稍稍放纵一下自己呢……
    稍稍有点遗憾的是,没答应韩起科的提议,把小桂花留下来,“说说话”……
    哦,冈古拉,冬夜的星空竟然是那么地澄澈,那么的原始……
    一个小时后,我突然打了个颤。我被一种声音惊醒。我问已经躺到床上的自己:我睡着了吗?我怎么躺下了呢?韩起科“还要跟我说点儿事”哩。都几点了,他怎么还不来?我振作起来,翻过身去,从简陋的床头柜上取小闹钟看时间。这时,那惊醒我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哦,这一回听清楚了,是敲门声。有人来了。是韩起科?我猛地跳起。

    我扯着嗓门对他喊道,有种,你把我拉出去枪毙了!
    敲门人,是……是马桂花。竟然是……是马桂花。她随身还带着两个小分队的男队员。
    “顾卓群同志,韩分队长暂时来不了了。他委托我们仨来接你。”马桂花一脸的严肃。与一个小时前,离开我这儿时的那个马桂花相比,眼前这个马桂花,完全跟换了一个人似的,不仅改了口,也称我“顾卓群同志”了,说话间,目光游移不定,还不敢正眼看着我。
    我一愣。心猛地往下一沉。怎么回事?
    “接我?上哪儿?”我稳住自己,问。
    “没事儿。给你换个地儿住。请收拾东西吧。”
    哦,连“您”也换成“你”了。咋的了?我匆匆收拾洗漱用品时,那两个同样一脸严肃的男队员已经把我的铺盖卷儿和两只书箱抬出屋去了。一辆硕大的马爬犁子正在门外等候着。然后由马桂花亲自赶着它,那两个男队员一左一右分坐我两旁,完全跟“押送”似的,我们便迅速离开了场部。
    ……我想我们是下了大干沟。在干沟里走了很长一段时间。干沟里风势凌厉凶猛,跟刀剐似的。然后又放慢了速度,摇晃着,爬上大干沟。走了一个多小时,马爬犁开始剧烈地颠跳起来。接着又下坡。连着拐好几个弯。甚至穿过很大一片玉米茬子地。眼前终于模模糊糊地出现一道高高的渠帮子。渠帮子上长着一排高高的旱柳。然后在一片开阔地上出现了十来间干打垒的土房。马爬犁终于停在了其中一间的门前。一路上,这三位一直保持着沉默,一直没拿正眼瞅我一下。我想,他们这真是在奉命“押送”“钦定人犯”哩?!
    可笑!!
    看得出来,屋子已经很久没住人了。完全是为了今晚“接待”我,才仓促间派人来草草赶着收拾归置了一下。所幸,荒原上历来有这么个好传统好习俗:屋子再残破,取暖用的炉子总是好使的。而且是一个用大铁桶改制成的炉子,只要一点着了,升温特别快,火苗也呼呼地嚎叫得特别欢实;再加上门窗也还算完整,让我忐忑一路的心稍稍得到了点安慰。屋里还安放着一张木板床。我想,这床大概也是为了我才临时拉来的吧。如果真是那样,也可以说是个“特殊待遇”了。否则,扔几捆麦草苞谷杆儿在墙角里,你就凑合着躺下吧。从马爬犁子上下来前,我留心观察了一下,屋子前的雪地上有一片新留下的车马人的杂乱痕迹。说明,赶在我到来之前,确有人先上这儿忙活过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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