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雀群(66)

2025-10-10 评论

    她一惊:“谁咬的?你那些妹子?”他点点头。“这又为啥?”“她们说,她们的牙痒痒了……”他傻傻地答道。她哈哈大笑起来。但笑完了,却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暖暖地酸酸地,又涩涩地在心里漫散开来。他的忠厚,善良,诚恳,使离开家乡这么些日子来,一直处于焦虑、警觉、忐忑,以至于深陷无望之中的她,早已感到身心疲惫不堪,现在终于遇见了一个可靠的人,能让自己松懈下来,踏踏实实地喘口气了。她心里一阵酸热,忽然间非常想好好地哭一场。她慢慢地顺着车厢接头处的板壁,把身子出溜了下去,坐到了那冰凉的铁板地上,抱住自己的双膝,低下头,小声地饮泣起来。“咋……咋了?”他又慌张开了。“没事……”她一边流泪,一边摇摇头答道。“快起来。女娃娃屁股底下啥东西都不垫,就这么坐在冰凉地上,要坏事的哩……”显然,伺候过六个妹妹,他还是懂一点女性生理常识的。她不哭了,默默地看了他一眼,突然微微地红起脸问:“我……我能叫你一声哥吗?”“行……行……”他忙不迭地回答,赶紧扯开她刚缝上的内衣口袋,把那装钱的小白布包掏出来放在了她手上。他忽然觉得她微微地颤抖了一下,而后就攥住了他的手,但只是松松地攥着,他觉着她用她那根柔软细长的大拇指,轻轻地轻轻地抚摸着他粗糙的虎口。他不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他只是站着不敢动弹。然后,他就听到了一声清甜的呼唤:“哥……”他看到她怯怯地羞羞地看了他一眼,而后把目光慢慢移向他的那个肩膀头。他慌慌地忙褪下袖管儿,裸露出肩膀头来。她红着脸,便点起脚尖,把嘴凑了上去。当她的嘴唇和牙尖触碰到他肩头的皮肉时,他觉得自己整个人就像是着了火一般,又像一只已经被点燃、并正在爆炸的火药桶似的,隆隆地在往外膨胀,汹涌,喷发,震动……而她,却在抽泣的同时,肆意地吮吸着,咬啮着,舐吃着……很久很久……很久很久……后来,她慢慢地慢慢地放下了脚后跟,仿佛累了似的,闭上眼睛,把双手和自己的脸都紧按在他的胸脯上,又一动不动地呆了很久很久……而后,她突然睁开眼,调皮地冲他笑了笑,抓起他的手,放在自己光溜溜、毛茸茸的后脖梗上,说了一句他一辈子为之感动,并永生难忘的话。她说:“你也摸一下吧,哥。”
    ……说一句实在的话,不管在小哈她爸死之前,还是在她爸死之后,她妈身边始终有不少男人围着。裁缝组在场部商店的大院里,一大一小占了两间屋。两间屋还是通联着的。大屋是缝纫女工们工作的场所。放着一张四五米长的大桌,六七台老式的缝纫机和烧烤熨铁用的炉子。里屋那个小间,那是组长,小哈她妈替人量体裁衣的地方。也有一张大桌子,比外头那张要小些。还有一个大木柜,半人多高,一人多长,六七十公厘米宽,也是用黑杨木板做成的,据说是陈放布料用的。但实际上,他们告诉我,这是小哈她妈跟相好们幽会的地方。据说,在小哈家,原先也有这么一个柜子,也是用黑杨木板做的。有一回,小哈分明看见她妈领着一位“叔叔”进了自己家的门,没隔多大会儿工夫,等她回去,却怎么也找不见她妈和那位叔叔了。后门分明是关着的。刚才也没见她和那位叔叔从正门出来。家里就这么两间土屋子。院子里那六七棵向日葵悄没声地沐浴在下午灼热耀眼的阳光里。斜坡地里那一片土豆正开着黄白色的小花。小小哈(那年她刚满十岁)正一筹莫展着,就听到她家里屋的那个黑杨木板箱里突然传出一阵只有闷头打斗时才可能发出的粗重喘息声。有男人在喘息,也有女人在喘息和叫喊。她知道是他俩,都被“困”在了板箱里。但不知道他俩在里头究竟在干什么。因为除了打斗声,喘息声,有时还夹杂着一阵她妈妈的嬉笑声和咒骂声。荒原上的娃娃,不管是男娃娃,还是女娃娃,对生物性灵之间的性事,总是懂得比较早,知道得也比较多。他们早就从马牛羊猪鸡狗毛驴子这些他们亲密的朋友身上,见识了雌雄之间这种特殊的交往方式。荒原上男人和女人直露粗野的打情骂俏挑逗,往往也不避他们的娃娃。但眼前的响动,毕竟涉及到自己的妈妈,她还是不明白(或潜意识的某种保护性意识“短路”,让她一下无法明白)自己的妈妈和那位叔叔在黑杨木板箱里到底在闹腾个啥。黑杨木板箱太高,箱盖也太重。由于营养不良,十岁的年纪,只长着个六七岁个头的她,无论如何也爬不上去,也掀不动那板箱盖。她只得呆呆地去搬来一张小板凳,静静地坐在一旁,静息屏气地等待。不久声音消失了。板箱盖“哐”地一声被掀开。从箱子里立起一个全裸的男人。她认出是东戈壁八连的副连长,光着他那精瘦黝黑而有力的屁股腚子,先从裤兜里掏出烟盒和火柴,点着支烟,舒舒服服地呼了几口,这才去一旁的地砖上捡起脏兮兮的花布裤头和别的衣服一一穿上,而后又抱上那件新做得的外衣,闷闷地对她妈说了声:“走咧。有事吭声咧!”就摇摇晃晃地出了她家门。他没瞧见小小哈。她在板箱的那头坐着。她妈也没跟他答话,好大一会儿都没动静,一直就那么静静地,静静地躺在板箱里。小小哈也没敢动弹,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儿。过了好大一会儿,她妈才懒懒地坐起,卷了支莫合烟,点着后又躺了下去。然后,一件让她感到无比恐怖的事情就发生了:她突然听到她妈妈躺在板箱里开始自言自语起来。开始声音很小,嘀嘀咕咕,嘟嘟哝哝,完全听不清她在数落什么。只觉得语速挺快,一句连着一句,中间既没有逗号,更不加句号,当然也不会有顿号和删节号。然后,声音越来越响,语速也越来越快。话里不断提到一些人的名字,提到一些事情。这些人名有小小哈听到过的,但更多的是她完全陌生的。这时,她妈突然坐了起来,头发零乱,脸色苍白,目光灼热,晃动着略有些松弛的Rx房,声嘶力竭地喊叫起来,完全跟疯了一样——当时给小哈的感觉的确是,妈妈完全失控了,在泣血般叫了两声:“我操你们的妈!我操你们的妈!”以后,她又倒了下去。不作声了。被吓坏了的她以为,接下去妈妈会哭的,会嚎啕大哭。直觉告诉她,妈妈是受了委屈。而她知道受了委屈的女人总是要哭的。她等着妈妈的哭声。只要妈妈一哭,她觉得自己就应该站到小凳子上,踮起脚尖,够到板箱的边沿,再探下头去,跟妈妈说上一句:“妈,你别哭……”但她没等到妈妈的哭声。到末了也没等到。妈妈躺在箱子里久久地喘息着,呼呼地喘息着……像一头垂死挣扎中的老牛……后来……后来就平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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