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国(143)

2025-10-10 评论

    苏小钟这时已经趿拉上鞋站起来,拿上刚才记录的几页纸,离开了卢铁汉的座位,绕过办公桌,坐到了刚才司机老乔坐的椅子上。他目光闪烁地看着卢铁汉说道:“卢部长,您刚上来?”卢铁汉点点头。他对这个已经成了农林牧业部造反派头目之一的年轻秘书刮目相看了。苏小钟矮瘦精干地坐在那里,凸额头下面凹眼窝,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礼貌地笑着:“卢部长,我准备写一张批判你的大字报。”卢铁汉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很宽厚地点点头,说:“可以,你想怎么写就怎么写。”苏小钟又看了他一眼,解释道:“贾部长和其他几个副部长,我都贴过他们的大字报,对您我也不能不贴。”卢铁汉表示理解地点点头。他拿出烟,苏小钟伸手去拿桌上的火柴,卢铁汉自己伸手拿了过来,说道:“我自己来。”
    苏小钟是他几年前在广东省视察时发现的一个农学院的毕业生。因为他笔头好,有才能,就想方设法把他调了过来。现在,他自然应该对自己一视同仁。
    烟点着了,办公桌上的电话也响了。苏小钟趁机不自然地笑了笑,说道:“卢部长,你接电话吧,我先走了。”卢铁汉点点头,一边吐出烟来一边拿起了电话机。听到对方的声音,他第一个反应是,幸好没有在楼下大字报区耽误再长的时间。对方是米娜。看着苏小钟在身后把门关好,他便集中起自己的注意力来,他说:“是我,卢铁汉。”
    米娜一听见他的声音,一下在电话里哭了起来,越哭越止不住。卢铁汉看了看办公室的门,尽量耐心地等待对方哭完。米娜哭了一阵,说道:“你也不管我。”这句话一说,更委屈地哭起来。卢铁汉说:“你的情况我大概都知道,现在怎么样?讲讲吧。”米娜还是上气不接下气地哭着。卢铁汉又耐心等待了一会儿,说道:“我不是不管你,我的处境也不好。”
    听到这话,米娜很快止住了哭声,听见她擦鼻涕的声音,她问:“也批判你了吗?”卢铁汉说:“是,大字报有不少。”听见米娜在电话里继续吸鼻子擦眼泪的声音,她显然放下了自己满腹的委屈,转而关切地问道:“他们给你挂牌子、游街没有?”卢铁汉说:“那倒还没有。”“说你是黑帮了吗?”米娜问。卢铁汉说:“还没有,让我上会陪了几次斗。”
    米娜那边完全安静下来,她说,“我不该埋怨你。”卢铁汉说:“你应该埋怨我。”米娜停了一会儿,说道:“你想开点好吗?”卢铁汉不禁为对方的善良和自己的无情而有些鼻子发酸。米娜又说:“我能熬过去,你也一定熬过去,好吗?”那声音有点像央告小孩听话一样。
    卢铁汉眯着眼,拿着电话,一句话说不上来。米娜又说:“咱们一定要活下来。”卢铁汉听到米娜说“咱们”二字,就知道她的善良痴情了,同时也想到自己过去再动情,也从未有过一丝一毫“咱们”的思想。倘若自己现在还安安稳稳当着副部长,他绝对会被这种痴情吓着,并且会轻蔑对方。然而,因为自己也处在前途叵测的困境中,这句话让他感到一种同病相怜的温情。但是,即使在这种温情中,他依然有一丝对对方说“咱们”的痴情的轻视。米娜又说:“无论多少年,咱们也一定能熬过来。”米娜的这个声音已经远离了刚才的痛哭和难过,便进一步增加了卢铁汉对她浅薄痴情的轻视。因为意识到自己的残酷,他有了自疚,并更加感到对方的善良。这彼此矛盾的心理综合在一起,最终使他冷静地、也是对对方含有温情地结束了电话。放下电话,毫无道理的浮上心头的问题是:米娜确实被毁容了吗?她的容貌在以后还能够恢复吗?
    这时,他才想起刚才急着上楼的目的是上厕所。
    当他站到小便池前小便时,厕所大开的窗户使他可以俯瞰下面人群涌动的大字报区。
    五颜六色的大字报中黄纸最显眼,在红纸、绿纸、粉纸的参差陪衬下,一条条黄颜色在冬日的阳光下发着耀眼的光。隔着稀疏的秃树枝看着足球场大小的大字报区兴旺发达着,他发现自己男人的标志软塌塌地下垂着,半天没有尿出来,及至紧迫憋胀的尿意终于变为淅淅沥沥、断断续续的细水流出来时,他感到了生理上的苦恼。他此刻又一次感到,一个人如果屎不出来,尿不出来,将是最大的痛苦。迤迤逦逦了好一会儿,似乎尿完了,又没尿净,还在那里等待和运劲。人体的水利工程倘若发生这样的问题,确实十分烦人。与此相联系的同样烦人的事情是,自己男人的标志几个月来失去了勃起的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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