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小龙接过瓢,这不是他第一次学艺了,他从酸浆缸中舀出满满一大瓢酸浆水,将瓢稍微斜着慢慢插入豆浆中,让瓢像船一样在豆浆中转圈移动,锅很大,几乎有两米的直径,他要俯身伸长手臂,拿着瓢转动着。先贴着锅边转大圈,慢慢把圈转小,缓缓的三四圈,瓢转到锅中心,一瓢酸浆水在这漫长的过程中均匀地混入豆浆中。停一停,看一看,豆浆还是白白的,一动没动。等豆浆停稳了,再舀起第三瓢酸浆水点下去。点了几瓢以后,就看到豆浆开始泄了,啤酒一样的浆水在表面出现,乳白色的豆腐脑开始往下沉淀,样子颇像一潭水中看到的白云的倒影。卢小龙端着油灯静静地观察着,这就到了点豆腐最奥妙的时刻,要让豆腐脑静静地沉淀下去,人心稳,豆腐才稳,最后看看锅里还缺不缺酸浆水,若缺,就要稍稍补一点,那动作要更柔和,补的量绝不可过多。
终于,豆腐脑在锅底停稳了,啤酒一样的黄色浆水也在上面停稳了,便操起瓢一瓢一瓢将浆水舀到一个特大号的大水缸里,明天喂猪喂牛。豆腐脑在锅底出现,鲜嫩晃动,这时拿过一个篦子来,里面铺上屉布,将豆腐脑一瓢一瓢舀进去,篦子架在一个空水缸上面,豆腐脑里的水哗哗地渗落到水缸里。舀满了,将屉布对角一包,用力一勒,里边的水分就更加有力地透过屉布哗哗哗地流入缸中,然后展开屉布,再一次对角勒紧,里边的水又一阵哗哗哗地渗漏出来。勒上几勒,豆腐脑就快变成嫩豆腐了,这时将屉布再一次勒紧包好,在上面压上一个圆木盖,在木盖上压上两块大石头,听见屉布包里的水又哗哗地往外流着,等猛劲过去了,就变成淅淅沥沥的小雨了。直到这时,这锅豆腐才算点完了,一晚上过去,明天清晨将豆腐包打开,就成了像篦子一样圆圆厚厚的一大块豆腐了,那时就任人切割了。
今天做豆腐的活算是完了,姐妹俩让丁老头先回家吃饭,她们一边和卢小龙说着话,一边将大锅洗净。锅底结了薄薄的一层锅巴,鲁敏敏用铁铲铲起来,拿在手中递给卢小龙说:“这个允许你尝一块。”卢小龙接过一片来,放在嘴里嚼着,说道:“真苦,不好吃。”
鲁敏敏愉快地看着他,鲁继敏一边刷着锅一边说:“就是不好吃才给你吃呢,要不还不都给你吃了,我们猪吃什么呀?”卢小龙扑哧笑了,鲁敏敏也笑了。一个大锅的锅巴都铲起来,扔到豆腐渣桶里,都是明天喂猪的饲料,又倒上清水,将大锅刷干净。再将一桶清水倒入锅中,用灶里压住的煤火暖一夜水。卢小龙帮着姐妹俩将豆腐房打扫干净,又等着姐妹俩查看了豆腐房的小账本,而后牵着毛驴,将一对木门的铁环锁上一把小铁锁,就回去吃饭。
路过生产队的饲养棚时,卢小龙将小毛驴送了进去。
饲养棚内点着一盏防风的煤油灯,村里人管它叫马灯。一片昏暗的光亮中,十几头牛和几匹骡马都在槽里嚼着草料,饲养员是一个姓田的矮个老头与一个叫做汤小明的男知识青年。田老头正一个槽一个槽地给牲口们拨拉着草料,看到卢小龙牵着小驴进来,他矮矮地走过来接了缰绳,系到一个空食槽的木柱上,顺手布上草料,小驴便欢欢地吃了起来。
卢小龙伸手摸了摸几头牛的脑门,牛都乖乖地吃着草,有的还抬起头用湿乎乎的舌头舔舔他的手。摸着牛的脑门,你能觉出它的毛又粗糙又光顺,头又大又温乎。一匹白马一边吃着草一边踏着蹄子,打着响鼻,卢小龙上去摸它时,它晃着头不让摸,卢小龙笑着对它说:“你这个傻瓜。”田老头听着,矮矮地过来笑了。卢小龙又看了看饲养棚深处的一盘大炕,说道:“晚上睡在这儿,热不热?”田老头说:“不热不热,咱们这棚子,后半截是窑洞,凉快。”卢小龙看着那盘大炕,心中不禁微微笑了。这里是生产小队召集社员开会的地方,马灯往炕上一放,七八十户人家的主要劳动力便都挤到这儿,听着牲口嚼草的声音,站着,坐着,说着,闹着,抽着烟,咳嗽着,就把生产队的事商量了。自从当了队长,他对在这个牲口棚里开会也特别有了兴趣。
烟雾腾腾中,他把牛马驴骡看了一遍,正准备退出来时,一挑水进了饲养棚,与田大爷一起喂牲口的知识青年汤小明进来了,他是个初中生,长得眉清目秀,看见卢小龙,他说:“你还没回去吃饭吧?”同时拎起一桶水倒到水缸里,卢小龙也顺手拎起另一桶水,帮着倒到水缸里,随口答道:“我送毛驴过来,顺便看看,你吃饭了吗?”汤小明说:“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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