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若曦想了一下,说:“我先去吧。”她站起来,对二狗娘说道:“走,我先跟你走。”两个人匆匆走了。
卢小龙回到窑洞,在长条凳上坐下,鲁敏敏把油灯拿近,用酒精棉将他后脖颈哑门穴周围擦拭了一下,又将手指和细长的银针擦拭了一下,然后,在卢小龙的颈椎上来回摁着寻找着,小心地将银针插入一个颈椎缝中。卢小龙稍有些紧张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鲁敏敏小心翼翼地往里进着针,每深入一点就问:“有感觉没有?”卢小龙体会着,说道:“没有太明显的感觉,只是微微有一点胀。”鲁敏敏说:“你有了特别的感觉,立刻告诉我。”
卢小龙说:“那肯定的。”卢小龙知道,这个穴位自古以来被称为“禁穴”,就因为它很危险,稍一扎深,就可能造成死亡和医疗事故,扎得浅了,又毫无效果,只有扎到适当的深度,形成强刺激,才能治疗聋哑等疑难病症,只是这个深浅不好掌握。鲁敏敏旋转着手中的银针,极缓慢地一点点深入着。卢小龙酸胀的感觉越来越强,然而他知道,这个刺激还不足以治疗疑难病症,他说:“你接着进针吧。”
窑洞里围了好几个知识青年,都有些紧张地盯视着这有些危险的尝试,很静。突然,卢小龙觉得颈椎触电一样,从头顶到尾椎骨都被电流强烈贯通,浑身一个透彻的强烈震动。
这回不用他说,鲁敏敏也吓得停住了手。卢小龙闭着眼体会了一下,觉出脊背和头顶一阵穿透的轻快与凉爽,他转过头对鲁敏敏说道:“成功了。”鲁敏敏紧张的面孔这才舒展开来,她说:“真把我吓坏了,以为把你扎死了呢。”说着,抬起手背擦着自己额头上的一片汗珠。
卢小龙说:“哪那么容易死呀?”鲁敏敏旋转着轻轻往外拔针,一股电流又沿着脊柱上下蹿行着,只不过没有刚才那么强烈了。卢小龙把感觉一一报告给鲁敏敏,鲁敏敏收了针,说道:“这我就有把握了。”卢小龙提醒道:“你刚才记住了没有,扎了多深?”鲁敏敏笑着瞟了他一眼,说:“记住了,不过,给二狗不能扎那么深,因为他人小,脖子也比你细。”
鲁敏敏拿着针灸盒匆匆走了,唐北生笑着说道:“刚才,我也紧张得很,真把你扎死了,我们这伙人可就群龙无首了。”卢小龙一笑,说道:“再给一碗玉米面糊糊吧。”唐北生说:“没问题,我给你去盛。”鲁继敏两眼黑沉沉地看着卢小龙,说道:“这次要能把羊角疯治好了,咱们刘堡的知青就又创了一个奇迹。”
卢小龙走出窑洞坐在小板凳上喝开了玉米糊糊,这一碗喝完了,大个子高伟民打头,在机磨房和油坊干活的几个知识青年都累得七扭八歪地拖着步子回来了。卢小龙对唐北生说:“这几个人累坏了,先给他们搞饭吃,我还得去打麦场,今晚上那里通宵干。”唐北生说:“等灶上的事都完了,我去打麦场上替你一会儿,你也不能二十四小时连轴转。”卢小龙拍了拍脑门,说:“让它多辛苦几天吧,你又不能替我当队长。”说罢便要往外走,唐北生喊了一声:“等等。”跑进窑洞拿出一件褂子和一封信,说道:“后半夜凉,你把外衣带上,这儿还有你一封信。”卢小龙接过衣服搭在肩膀上,看了看信,是沈丽从北京来的,便捏在手中,顶着月光往村外的打麦场走去。
刘少奇终日处在半昏迷状态中,自从去年《八届十二中全会公报》发表后,他就知道自己在政治上完全无望了,人是精神的动物,精神一旦崩溃,生命也就迅速衰朽了。
正是秋天,眼前萧条阴暗,房间里的空气似乎越来越稀薄,恍恍惚惚中他知道自己正躺在床上,鼻孔里插着鼻饲管,这股冰冷而又麻木的感觉时时在告诉他,自己的生命已经濒临死亡。手臂上扎着静脉注射器,这麻木憋胀的感觉也不断地告诉他,最后一点生命在勉为其难地维持着。当一阵又一阵浓痰涌上喉咙,憋闷和痛苦就是最直接的了,他像溺水的人一样挣扎着衰弱的身体。吸痰器插入口中,一阵稀里哗啦的吮吸声,口腔似乎不那么堵塞了,吸痰器的吸头还在口腔扫描着,听见液体与气体混合着冲进吸管的声音。医护人员动作粗糙了些,吸管将口腔和舌头划出一丝丝疼痛,这种疼痛相比之下倒是好忍受的,至少显示着生命还存在。眼前晃动着两三个医护人员,白帽子白大褂,说不上是善良还是不善良的面孔。对于他这个“叛徒、内奸、工贼、”“中国最大的走资派”,一切医学上的人道主义都可以取消。早在一两年前,有些医护人员就一边辱骂着一边给他打针,打针的动作又粗又重,极猛的注射造成的剧痛曾使他的臀部像被撕裂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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