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国(308)

2025-10-10 评论

    几辆军用吉普车亮着车灯开了过来。林立果一走下直升机,下面就有几个军人伸出有力的臂膀搀扶迎接他,吉普车把他们拉到了一架三叉戟飞机下面,林立果与随行人员登上了舷梯。飞机起飞了,这一次,他不用亲自驾驶,而是很舒服地放下座椅靠背半躺半坐着。
    当飞机在空中势不可挡地飞行时,他眼前又浮现出叶群的形象,早晚有一天,他会把叶群和黄永胜的脖子都拧断。在这个世界上,他现在惟一亲近的是自己的父亲,他在盼望自己接班。想到自己年轻健壮的体魄,他不禁对弱不禁风整日静坐的父亲生出一种尊敬与怜悯相混合的爱。想到自己终有一天能够扮演保护父亲的角色,他感到了做儿子的崇高与豪迈。
    不到两个小时,飞机在上海军用机场降落。走下舷梯,早已有七八个中年军人在那里恭候,他们分别来自上海、杭州、南京等地,都是军级或军级以上的干部,林立果带着首长的和蔼与威仪朝他们走去。当他伸出手和他们一一相握时,说出的第一句话是:“我们刚刚开完北京会议,希望上海会议比北京会议开得更好。”

    太阳像滚烫的刀子一样从天空密集地落下来,脸上被阳光的利刃划得烧痛,赤红的土地、灰蒙蒙的绿树和东歪西斜的土坯房都在混沌地飘浮着,马胜利领教了1971年江西的夏天如何酷暑蒸人。当他随着身材高大的北清大学军宣队负责人、也是现任北清大学党委书记汪伦一排房子一排房子走动时,多少为这次差事暗暗叫苦。北清大学去年开始招收了第一批工农兵学员,今年又扩大了招生名额,他们这次来北清大学设在江西的干校,就是准备再带一批政治上比较清白的教师回北清大学开课。
    干校坐落在江西赣州一块贫瘠的土地上,几年来房子盖了不少,地也划了一圈,高低不平的红土地上种了七八百块巴掌大的水稻田。因为干校的人去年走了一批,田里的活就更干得懒散稀薄了,白晃晃的太阳下,一块块水稻田长得稀稀拉拉,水稻虽然已经没膝高,却像癞痢头上的一撮撮头发斑斑驳驳地暴露出缺乏灌溉的干枯泥土。汪伦的身边簇拥着几个从北京一起来的军宣队成员,也簇拥着在这个干校领导一切的军宣队成员,中间还夹杂着几个像马胜利这样的教职员工。作为北清大学的最高首长,汪伦此次来视察,很想显示出对干校方方面面的关心,一行人冒着酷暑从宿舍到食堂、到田地、到养猪场都看了一遍,最后来到干校军宣队指挥部宽大的砖瓦房中。毕竟躲开了阳光刀子般的直晒,所有的人都大汗淋漓地扇着风,有草帽的用草帽,没草帽的用报纸,没报纸的用手掌。汪伦交待了这次来干校的主要任务,要求挑选的教师确实符合质量,要通过这次挑选进一步显示党的政策的威力,军宣队在干校的人数也要同比例减少,多出来的人要一同返回北清大学。看到在场人们的表情反应,他又挥着手严肃地讲道:“一切服从工作的需要,留下来的军宣队成员要继续领导好干校的三大革命。”
    马胜利看着云集在这里的干校军宣队成员,一张张被太阳晒得黑红的面孔露出人心浮动的表情。天太热了,军人也就是一条军裤表明着军人身份,上半身有穿衬衣的,有穿汗衫的,也有穿小背心的,人们盯视汪伦的目光中露着直愣愣的期待。在这种场合,马胜利没有讲话的权力,他不过是夹杂在军宣队中的一粒沙子,他极力要使这粒沙子磨得滚圆顺溜,就像粘在汪伦鞋底上一样,走到哪里就跟到哪里。
    到了晚上,马胜利跟着汪伦在一排排低矮的土房中巡查干校宿舍,一见到汪伦,每个屋子里的人都诚惶诚恐地站起来,知道又要挑选一批教职员工回校,男男女女的教授,年老的、年轻的都露出眼巴巴的恭顺来。走进第一间宿舍,里面住着四个女老师,其中三个中年,一个白发苍苍的老教授。老教授戴着一副黄框眼镜,一脸衰老的皱纹,十指交叉放在胸前抖抖地说话,那双手已经衰老得皮包骨,布满着老人斑,皮肤像腊纸一样半透明地露着里面的筋骨和血管。她站在背着手的汪伦面前,显得十分紧张,手抖得越来越厉害,两条腿在原地踏来踏去,她极力想愉快地、积极地回答问题,却前言不搭后语,说到后来,竟像打冷战一样上下牙的的地打着响。汪伦对自己的光临能够产生这样的反应是满意的,他尤其显得和蔼地问了一些学习、生活、劳动、阶级斗争方面的问题。老太太越说越语无伦次,翻来覆去的几句话就是:“干校这里挺好的,每天劳动挺好的,每天政治学习也挺好的,阶级斗争、清队、清查‘5。16’也挺好的,收获特别大,越干越安心。”汪伦笑着点点头说:“很好,应该安安心心呆下去,你这样安心是最好的,再有一年会有更大的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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