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丽点了点头,她自然知道这个五年多前将她和卢小龙第一次联系起来的悲惨人物。米娜亲热地对卢小龙说:“你有时间可以回学校去看看。”卢小龙点点头,说:“你现在挺好吧?”
米娜说:“我的情况从去年开始就比较好了。”米娜又看了沈丽一眼,脸上露出疑惑的、辨别的神情。她忽然有些回忆起来,对沈丽说道:“那年在喷水池旁边,你们帮助过我,想把我拉上来,是你们吧?”沈丽点了点头。米娜指了指沈丽,又指了指卢小龙,说道:“你们都是好人。”卢小龙笑道:“是,咱们都是好人。”米娜又凑近卢小龙,稍微压低一点声音说道:“那个马胜利是坏人,现在在北清大学还在整人呢,贾昆就是他打死的,早晚要和他算账。”三个人站住聊了几句,米娜便和他们分手了,她指着不远处的一个人说道:“还有人等我。”卢小龙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见是原来军宣队的范排长,他还穿着军装,这时冲卢小龙点了点头。
卢小龙和沈丽随着散场的人流走上大街后,两个人都多少陷入了往事的回忆与感慨中。
走过一段繁闹的街道,到了动物园门口,沈丽说:“咱们去里边走一走吧。”两人便买票进了动物园,他们无心看动物,散散漫漫地浏览过铁笼子里的飞禽走兽,在一片结了冰的湖边漫步着。天气寒冷,动物园里游人稀少,偶尔有几个人在园子中游走,像水中的影子一样抖动飘渺。卢小龙从朱立红想到一年多前在农村被刘仁鑫捆绑吊打的情景,从米娜想到与沈丽五年半前的第一次相逢,时间过得真快,不知不觉中年龄都已经增加了。他们随着自己散漫的步子来到了猴山,居高临下地看着深深的大水泥池中在假山上蹿下跳的猴群,两人都有一种冬日里的萧条心情。因为没有游人,也因为寒冷,假山上的猴子也显得冷清寂寞,有的母猴抱着小猴挠痒痒,有的猴子百无聊赖地东张西望,还有的猴子在铁锁桥上懒洋洋地晃着爬来爬去。有一只老猴子撅着红屁股蹒蹒跚跚地走着,从地上捡起一个烟头,放在嘴边做了一个模仿抽烟的姿势,就把烟头无聊地扔到一边,又沿着假山的石坡走到池底,在那里四脚着地爬来爬去,最后,在卢小龙和沈丽的俯瞰下,它干脆坐在那里仰面观察起这两个稀罕的游人。
正在接近傍晚,冬日里惨淡的阳光逐渐稀薄起来,灰色的风把树木萧条的公园涂抹得更加凋零。卢小龙看着百无聊赖的猴群,不禁感慨道:“它们活得太没意思了。”沈丽说:“它们自己可能还觉得挺有意思。”卢小龙说:“如果在山里还好一些,在这儿就这么一块地方,太无聊了。”这时,两只猴子在假山上飞快地追逐嬉闹起来。沈丽说:“你看,它们不是挺起劲吗?”
他们在动物园内遛够了之后,卢小龙送沈丽来到回家的公共汽车站旁,沈丽脸上浮现出与冬日黄昏一样寂寞的忧郁来。公共汽车开过来了,就这样平平常常地呆了一天,临分手时,她还是觉出了对眼前这个男孩的一丝恋恋不舍。她转头看着卢小龙问道:“你现在情绪好吗?”卢小龙认真地看着她,说:“挺好的,我现在充满信心。”沈丽看了卢小龙一眼,又看了看进站的汽车,替卢小龙将敞开的领扣系好,说道:“我还是挺希望你一切都好的。”
她挥挥手,朝刚刚打开的车门跑去。
寒冷的站台上,只剩下卢小龙一个人。
卢小龙趴在写字台上奋笔疾书,写字台顶着墙,靠墙像书架一样排满了各种书籍。他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吮吸与喷烟吐雾给他的思想和写作以一个安稳的气氛,窗户从左边将冬日里惨白的光明照进来,小屋里缭绕着熏人的烟雾。这是黄海他们为他在动物园附近的外贸部大院里找到的一间空房,四室一厅的房间里还住着另外两户人,三家合用一间厨房、一间厕所。能有这个居住的窝,他便十分满足了。他趴在纸堆与书堆里,像是穿山甲在掘进一个新的山洞,他要钻得深,把整个身体连同尾巴都放进去,再向前掘,直到掘出大山,在山的那一面钻出来重见新的天地。
听到大门有门把转动的轻微响声,他停住笔谛听着,门已经比较旧了,打开以后,底边就磨擦到了水泥地,接着就发出了较大的声响。听到进来的人将门抬起,尽量小心地将门关上,接着,就有脚步声向自己的房门走来,他知道是沈丽。果然,门推开了,沈丽撩起遮住门中段的小布门帘歪着头蹭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一些食品菜蔬,顺手放到靠门的一张小方桌上,回身将门关上,说道:"今天邻居们在吗?"卢小龙笑着摇了摇头,说:"不知道。"沈丽说:"我先去厨房洗洗手。"她拿起桌上的肥皂盒去厨房了。门开着,只有小布门帘遮挡着房间,满屋的浓烟越过小布帘涌向黑洞洞的门厅里,听见沈丽哗哗哗洗手的声音,又听到她关上水龙头甩手的声音,听到她拿起肥皂盒轻捷的脚步声,看到她在门外站住,门帘下露着她的腿和脚。她一掀门帘进来了,放下肥皂盒,拿起门背后的毛巾擦了擦手,将门关上,说道:"邻居好像不在,那我今天就能稍微放开点,给你做顿中午饭。"卢小龙点点头,接着写自己的东西。沈丽站在身后看了一会儿,将两盒"大前门"香烟放在桌子上。他说了一声:"万分感谢。"便继续蹙起眉,思索着。他知道沈丽在身后的小床上坐下了,正在静静的打量他。他任她打量,继续表现着自己在稿纸上的耕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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