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小龙点点头说:“是。”贾若曦问:“去哪儿?”卢小龙说:“去铁路局。”贾若曦问:“都办好了吗?”卢小龙说:“都办好了。”贾若曦脸上露出似羡慕又不是羡慕的感慨神情,说道:“鲁继敏也在屋里呢。”卢小龙问:“你们干什么呢?”贾若曦说:“我们给各大队妇联主任开会讲计划生育呢。”卢小龙问:“你们俩现在还都在卫生院?”贾若曦说:“我在卫生院,鲁继敏现在是公社妇联主任。”贾若曦依然表情复杂地看着卢小龙,有些内疚地说:“那年整你,我……”卢小龙说:“不提往事了吧。”贾若曦有些求救地朝后看了看,屋里传出鲁继敏挺大的嗓门:“大伙先用脑子记一记,过一会儿我出题考大家。”
门开了,鲁继敏走出来,脸还是那样黑,眼睛还是黑得那样深,和贾若曦同样的变化是,也胖多了,本来不高的个子,胖得十分显眼。她走过来时,在不自然中准备着充分的亲热。聊了几句,卢小龙问:“今后怎么打算?”贾若曦说:“我还没想好,你问鲁继敏。”
鲁继敏说:“我爸爸死了。”卢小龙点点头,她的父亲鲁湘岭是著名作家。鲁继敏又说:“我三妹在陕西插队,办困退回北京了,照顾我妈妈。”卢小龙又点点头。鲁继敏说:“我现在想上工农兵大学,今年又没走成。”卢小龙问:“鲁敏敏呢?”鲁继敏说:“还在村里,放在来旺家了。”卢小龙皱了皱眉头,鲁继敏解释道:“家里本打算把她按病退办回去,可是我妈身体不好,鲁敏敏精神病,没人照顾她。”说这话时,鲁继敏眼中露出不安,卢小龙不再说什么。贾若曦问:“你吃饭了吗?”卢小龙点了点头,贾若曦又问:“还回刘堡看看吗?”
卢小龙说:“我这就去。”
三个人似乎没有更多的话了,贾若曦看看鲁继敏,鲁继敏看看贾若曦,两个人又都看看卢小龙。卢小龙说:“好吧,我就去村里了。”两个人跟着送到卫生院大门口,朝公社大院的大门看了看,没有人,就又送出来一截,这才分手。
路过镇里的小饭铺,卢小龙掏钱买了两个饼子,沿着山脚下的大路边走边吃。黄黄的土地与黄黄的山坡在阳光下和煦地摆放着,一片片村庄高高低低,窑洞、土坯房、砖瓦房懒懒的一片。土路时高时低地起伏着,两边的小树也都黄茸茸地蒙着尘土。走着走着,地面更开阔一些,远远就看见刘堡村的堡墙了,那是几百年前干打垒起来的又高又厚的土墙,墙头已经长出了杂草和小树。山上的梯田里,有人赶着牛在犁地,翻起一道一道土浪,将半尺来高的玉米茬连根翻起掩埋在土中。有人赶着牛踩在耙上耙地,那是需要掌握平衡的活计,耙子两米来宽,布满了钉齿,人踩在上面要左右倒着脚,控制着均匀的压力,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挥着鞭子,一趟耙过去,犁过的地就见了平,隔一会儿,就将耙出的玉米根扔到地边。这是在准备抢种冬小麦。一个在坡地上犁地的农民扶住犁,高高地打量着卢小龙,露出疑惑的表情。卢小龙认出这是刘堡村一队的农民,朝他挥了挥手,对方也认出他来了,忠厚的一笑,卢小龙曾经当过他们的生产队长,他吆喝了一声:“回来了?”卢小龙高声回答:“回来了。”对方又问:“是不是到公社迁户口了?”卢小龙说:“是。”对方说:“有空去家里坐。”卢小龙说:“行。”
一路走过去,村边的场上正在摊晒老玉米棒子,男男女女正在干活。卢小龙知道,大多数玉米棒子一收下来就分到了各户,这是队里留下来做饲料、做种子的。金黄的玉米棒子摊了一场,晒干了,就要用碾子压,压脱了粒,就装麻袋过秤入库。他走到场上,农民们早就停下手中的家伙,远远打量着他,村里人对任何外来的人都关心,每一户来了城里的亲戚,都会立时传遍全村。有人先认出了卢小龙,高兴地喊了一声,而后所有的人都认了出来,露出了笑容。卢小龙三步两步跳过路边的庄稼,来到了场上。人们对他都十分亲热,问长问短,卢小龙把回来干什么讲明白了,这才问起生产队三年来的情况,大伙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不知是卢小龙离开的时间太长了,还是因为他很快要走了,大家的亲热中有了一点生疏的客气,好像他是一个从上边下来检查工作的干部。阳光金晃晃地照在场上,玉米棒子蒸发着香气,场四周是夏天才垛起来的新麦草。卢小龙走过去,拍着一个个麦草垛,麦草垛得很实,又抓起玉米棒子用手抠了抠,水分还在,晒干还要一些天,他用木锨翻了几下玉米棒子,大伙都笑起来,说道:“再回来给我们当队长吧!”卢小龙也笑了,又有人说:“再回来就该当大队长了。”人们说笑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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