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旺也起身盛了一碗面汤,过来陪着喝。卢小龙问:“你吃好了?”来旺说:“那还不吃好?”窑洞前越来越暗了,下面的村子里也暗了,远处河滩地也都暗了,来旺说:“今天你就在我这儿睡一晚上吧,明天一早我送你进县城。”卢小龙摇了摇头,他要连夜赶回县城去。来旺说:“急什么,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卢小龙说:“明天一早我就得离开县城,办招工的事一天也不等人。”来旺又端上空碗回窑洞添面汤去了。卢小龙却想着要是再让他住窑洞,他会担心窑洞塌方,很难想象在插队的两年中能够一天一天睡在窑洞里,这死沉沉的窑洞一旦塌下来,还不把人闷死。那两年在刘堡,知识青年全被跳蚤咬得浑身起大包,他看了一下鲁敏敏粗糙的手腕和裤腿下露出的脚脖,刚才天还明时,就看见到处是被搔破的红肿疙瘩,看来,鲁敏敏至今也没有服跳蚤这一“水土”。
来旺端上大碗又出来了,说道:“你今晚当真要赶回县城去呀?”卢小龙说:“可不,要不就误了招工的日期了。”来旺说:“那我借辆自行车送你。”卢小龙说:“不用,这路上坡下坡也不好走。”来旺说:“不要紧,下坡和平路我驮着你,上坡你就下来,咱们推着车走。”卢小龙还想谢绝,来旺说:“就这样定了,我去借车。”他将面汤喝完,带着一头汗气跑到下面村里去了。周围的两户人都是鳏夫,这时才黑着从外面回来,认出卢小龙,打过招呼后,都问:“不在村里住了?”卢小龙说:“不住了,以后来时再住吧。”说话间来旺推着自行车上来了,见鲁敏敏已经把饭吃完,就给她盛了一碗面汤,等着她把面汤喝完,将碗收到屋里,又拍了拍鲁敏敏的脊背,扶着她站起来。鲁敏敏驯服地跟着他,挪着步子进了窑洞,卢小龙也跟了过去。来旺点着了油灯,卢小龙问:“村里不早都通了电灯吗?”来旺说:“那是你在那年通的电,这两年不知有什么费没交,又给咱们停了。”来旺扶着鲁敏敏在炕上坐下,将那只没纳完的鞋底连同锥子、针线塞到她手里,鲁敏敏又开始用锥子扎起鞋底来。
来旺问卢小龙:“你还坐会儿吗?”卢小龙说:“不坐了。”来旺说:“那咱们就走。”
来旺骑上车,卢小龙跳上了后座,一路下坡出了村,坡起坡落地朝县城骑去。遇到两个大坡,他们便下来走,走着走着,月亮已经明明地挂在头顶。他们又上了车,一路下坡地飞快骑着,很快到了县城外的长途汽车站。卢小龙说:“你回吧,我进城了。”来旺扶着车,擦着额头的汗,说道:“你以后有时间再来村里看看。”卢小龙抬头远远看着刘堡方向的山脉在月光下黑苍苍的,心中升起一股挺复杂的情感,他说:“有时间我一定再回来,鲁敏敏就拜托你好好照顾了。”来旺点点头说:“你放心。”
自行车颠响着越走越远,卢小龙站在那里目送着,来旺远远地又向这边招了招手,便拐下大路上了小路,隐没在一片土坡后面了。卢小龙遥望着刘堡村方向的山脉,那里连隐隐的灯光也没有,只有记忆告诉自己曾在那里生活过两年。他扭转身朝县城走去,他打算到县委招待所住一夜,天一亮,就到县粮站把粮食关系办好,然后立刻离开这里。
1974年春天的江青可谓春风得意,得意之即,她突发奇想要骑骑马,几匹剽悍而驯良的高头大马被牵进了北海公园。自文化大革命以来,北海公园就停止对外开放,成了江青一伙人的游玩之地。为了助兴,她特意打电话将王洪文请来。去年召开的中共十大,王洪文当上了中共中央副主席,表面的地位高于江青,实际却并非如此,所以,江青一请便到。
马是从军马场牵来的,一人一匹骑上,几个军人牵着马缓缓而行。王洪文自己拿过缰绳来,说:“我不用人牵,我自己来。”他一夹马肚子,让马小跑起来。江青也要自己操纵缰绳,一群簇拥的人纷纷劝道:“不要莽撞,还是让人牵着好。”江青说:“好吧,那我们也跑起来。”牵马的军人牵着马跑起来,王洪文在前面勒住马等待,两个人很快跑到平行。青年京剧演员赵康也被叫来一起骑马,这时也尝试着自己驾驭缰绳,从后面策马追了上来。
三匹马在北海湖边的水泥路上缓缓地跑着,江青居中一左一右被簇拥着,感觉很舒服。牵马的年轻战士一边奋勇地跑着,一边不时回过头观察一下三匹马跑动的状况,后面还有几个管马的军人尾随着,随时准备救急。北海公园中间是一座小山,山上立着一座尼泊尔风格的白塔,小山周围环绕着湖水。几个人绕着山下的路跑了一圈多,江青觉得自己出了汗,便在搀扶下踏着马蹬子下了马。王洪文和赵康还都余兴不已地勒着马在原地转圈,江青说:“你们愿意跑再跑一会儿吧。”王洪文一松缰绳,骑着马又绕着山脚下的路跑了起来。赵康骑在马上原地转了几圈,看了看江青,还是决定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管马的军人,说:“我也不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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