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青合上书,朦朦胧胧地想着,有人到唐高宗那里挑拨离间,唐高宗决定废除武则天,武则天及时发现,及时反击,结果扭危为安,并从此“政无大小,皆预闻之。”自己和毛泽东的关系绝非武则天与唐高宗的关系,毛泽东也绝非唐高宗那样优柔寡断、软弱无能;然而,历史常常在某些本质的意义上有相似之处,如何防止有人在毛泽东那里诬告自己、破坏自己,如何在毛泽东那里及时“自诉”,则是完全一样的。因此,一个十分具体的问题就是,如何与毛泽东身边的人更好地沟通关系。自己不能经常到毛泽东的住所,然而,自己应该耳聪目明,一有情况就能“左右奔告”于己,这是非常具体又非常重要的事情。在恍恍惚惚中,她把有关的人事细节又细细想了一遍。武则天不容易,武则天能够最后登上女皇的宝座,历尽千难万险。历史到了今天,她要在新的水平上再版武则天女政治家的业绩。
想到这里,她有些兴奋,双手十指交叉兜在后脑勺上,后仰着身体靠在藤椅背上,目光开阔地向着湖面,开始罗列起她比武则天登上权力顶峰更优越的条件:第一,武则天毕竟处在封建社会,那时绝对的“男尊女卑”传统观念压制和阻挡女人掌握国家政权;自己处在现代社会,虽然“男尊女卑”的思想依然存在,却比封建社会要小得多,在这方面,她比武则天的阻力小,机会多。第二,武则天作为封建王朝的皇后,只能在宫廷内活动;而她则可以在党内外、全国上下各个领域广泛活动,她的视野要比武则天开阔得多,活动范围也远非武则天所能比,这是她大大优越于武则天的地方。第三,武则天虽则垂帘听政,却很难有公开的业绩;而她在文化大革命以来已经建立了很多公开的业绩,在全国树立了自己的政治形象。第四,她比武则天有更丰富的阅历和经验,武则天不过是从宫廷到宫廷,她却历经中国几十年革命的风风雨雨。五,武则天涉猎文史;而她具备更广泛的知识,她甚至懂艺术,懂戏剧,懂摄影,懂地理,懂外交……这样想着,她觉得自己的有利条件十分可观了。武则天能做到的,她能做到;武则天不能做到的,她也能做到。她将成为二十世纪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女政治家。
她眯着眼朦胧憧憬了一会儿,顿感精神振奋,她放下翘着的二郎腿,扭头问道:“马呢?”
在后面较远处伺候的一群人都走过来说:“您让牵走了。”江青挥了挥手,说:“再把它们牵回来。我这次要独立骑马。”
在秋风萧瑟的时节,卢铁汉病倒了,好像田野里的秋庄稼一样,原来还挺立着,镰刀齐根一割,它们便直挺挺躺下,再也起不来了。他这次病得不轻,心脏病、脑血栓和肝硬化一起来了,大有夺去性命之势。他先被送到地区医院,又被送到省高干医院,医院在太原市离汾河大桥不远的地方。当他心力交瘁地躺在病床上时,只有女儿卢小慧陪伴在身边。
想到来山西刚刚干了不到两年,就要撂下挑子,他真有些感慨。看着病房外秋风吹落着一排杨树的树叶,他就想到人也和草木一样,该绿则绿,该黄则黄,一岁一枯荣是不饶人的。他不由得深深地叹了口气。卢小慧坐在旁边,给他掖了一下雪白的被子,说道:“爸爸,你别想那么多,好好休养。”他微微摇了摇头,朦胧的目光是在回忆和否定自己两年来的作为。在干校关了三年,一到工作岗位就有点像放虎归山,撒欢地跑起来,在地区分管农业期间,他跑遍了地区所属的十几个县,然而,他没有料到地方上的政治如此险恶。山西省虽然早早就成立了革命委员会,但文化大革命中形成的两大派却一直在此起彼伏地斗争着,而且从省到地区、到县乃至到公社渗透到每一个干部身上。他小心谨慎地不卷入两派斗争,好像害怕溺水的人躲避洪流一样,然而,久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他像个过独木桥的老头,小心翼翼地掌握着在两派中间的左右平衡,但具体的工作关系、人事关系还是像漩涡一样逐渐把他吸了下去。今年“批林批孔”运动一展开,全省上下爆发的就是两大派的全面权力之争,打得不可开交时,江青、张春桥就在北京直接发号施令了。他们的手一伸过来,两派斗争更加烽火连天,他也难于幸免,隔三岔五地受到一派造反派的冲击。文化大革命初期绷紧的神经这两年已经松弛下来,再遇冲击脆弱多了,精神上的紧张很快在生理上反应出来,一听到窗外有滚滚的脚步声就心惊肉跳、呼吸急促,风里来雨里去地受摆布,几下就像大浪拍击的破船一样支离破碎了。自己来山西工作,本该什么都不管不问,请上病假关起门来休息,那样或许好些。现在想起自己曾勉为其难地在两派政治势力中委屈周旋,开拓自己掌管农业的工作空间,真是可笑不自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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