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丽看了他一眼,问:“你要不要擦把脸?”卢小龙摇了摇头,说:“不用。”沈丽说:“是我自己的毛巾,不是招待所的,我给你搓一把吧。”说着,她站了起来。卢小龙摆了一下手说:“不用了。”沈丽已经在门后墙角的脸盆中将毛巾搓了一把,拧干递了过来,说道:“擦一把吧,这是我从北京带来的自己的毛巾。”卢小龙想了想,接过毛巾抖开,擦着脸和脖子,一边擦一边说:“我现在可没有那么讲究。”他看了看毛巾被自己擦脏,又翻叠过来擦了一把,递给沈丽说:“你看,我一擦就脏了,你再用肥皂好好洗洗吧。”沈丽将毛巾挂到脸盆架上,又回到床边坐下,两人互相看了看,不知说什么好。过了一会儿,沈丽问:“你怎么不争取上工农兵大学呀?北清大学已经招了好几届工农兵学员了。”卢小龙哼了一声,说:“上工农兵大学要有基层单位推荐,谁推荐我?”沈丽说:“你现在不是在这儿干得挺好吗?他们不能推荐你吗?”卢小龙说:“就算基层单位推荐了我,北京哪个学校敢要我?你想想,像北清大学这样的学校敢要卢小龙吗?”沈丽说“你不是和江青挺熟的吗?江青不是还给你留过地址和电话吗?你不会把你的情况向她反映一下?”卢小龙冷冷地说道:“没有她,我爸爸还死不了呢。”沈丽看了看他,问:“你现在恨江青吗?”卢小龙眯着眼狠狠地将挺长的一截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
窗外的天空已经暗了下来,沈丽站起来拉亮了灯。卢小龙问:“沈夏怎么不回来?”沈丽走到床边坐下,说:“他们视察团一起去吃饭了吧。”卢小龙问:“你怎么不跟他们一起去?”沈丽说:“我不和他们一块行动,我又不是视察团的,我刚才自己随便吃了点面包和榨菜。”卢小龙问:“你们今天晚上干什么?”沈丽说:“沈夏要和人一起去徐州市里转一转,他没来过徐州。”卢小龙问:“你来过吗?”沈丽说:“我也没来过。”卢小龙说:“你为什么不去转?”沈丽想了一下:“我身体有点不舒服。”卢小龙问:“怎么了?是中暑了吗?”沈丽垂下眼,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轻声说道:“我来例假了。”两个人又相互凝视着。
沈丽能够这样说话,无疑表明他们曾经有过极为特殊的关系。想到沈丽曾经是多么矜持和骄傲的女性,现在仍这样随和地和他坐着说话,给他拧自己的毛巾,确实是件很不平常的事情。正是从这一刻起,他觉出屋里的气氛发生了变化,两年来的隔膜与生疏似乎消融了许多,他的隐隐有些敌意的矜持也在渐渐消融。对方是一个自己曾十分熟悉的女子,他甚至能够用比较坦然的目光打量对方的身体。透过这条裙子,他凭着记忆想象出了整个身体的形状与质地,这不能不给他带来一种男人的刺激。沈丽刚才说起来例假的那种声音,让他感到她是一个曾经被自己照顾过的女孩。不过,这一切都还不能使他从自尊的矜持中完全摆脱出来,他还是比较生硬地坐在沈丽对面。他虽然知道从相貌上看沈丽显得比自己年轻,然而,他却拿不出一个大男人的样子来对待沈丽,他没有力量表示对沈丽的关心和爱抚。
又过了一会儿,楼道里响起了脚步声,卢小龙以为是沈夏回来了,便做好了撤退的准备。脚步声从门前走过了,不是沈夏,然而,他还是准备走了。沈丽没有硬留他,站起来送他,一直走到招待所一楼的大门。卢小龙让她留步,她却又将卢小龙送出了院子。已经到了马路上了,卢小龙说:“你回去吧。”沈丽却说:“我想走两步。”卢小龙看着她,她也看着卢小龙,两个人就在街上缓缓地走了一段。稀薄的路灯照着单调的马路,有些无关紧要的人在身边走过,他们却如走在无人的路上。终于,卢小龙站住了,说道:“我还是送你回招待所吧。”沈丽说:“那样送来送去,就没完了。”卢小龙说:“把你送回去,我才放心。”
沈丽在朦胧的路灯中看了他一眼,没有争辩,顺从地转回身来,两个人又款款地往回走。
眼看招待所院门口就在前面不远了,两个人走得尤其慢了。明明他们的事情可以由他们随心所欲而定,然而他们却都知道,再走回到招待所门口,就是他们必然要分手的时刻,无论他们怎样想再多说一会儿话,都没有理由了。这段路再有弹性,也很难拉得更长了,他们终于走完了。沈丽站在院门口,卢小龙站在她面前。沈丽说:“你什么时候回北京,一定要来找我。”卢小龙点点头,说:“好。”沈丽凄凉地一笑,目光有些恍惚,她说:“你会来找我吗?”卢小龙说:“不知道。”沈丽扬起了脸,泪水从眼睛里流了下来。卢小龙说:“咱们会有机会见面的,今天不就见了吗?”沈丽听任眼泪在脸上流淌着,摇了摇头,说:“你走吧,我不送你了。”卢小龙站在那里说:“你上楼去吧,我在这儿看着你上去。”沈丽闭着眼摇了摇头,说:“你快走。”卢小龙固执地站在那里,看着沈丽,说:“我要看着你上楼。”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柯云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