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高高在上的红漆木门里走出一个中学生模样的女孩,一张秀丽的面孔,白衬衫下是一条红白格的短裙,她叫着:“爸爸妈妈,吃饭了。”接着又问:“你们看什么呢?”
女的回答道:“看最新动态呢。”女孩跑下台阶,往墙上看了看,又往马胜利这里瞟了一眼,说了一句:“这些都该贴到学校的,干吗贴到住家来呀?”马胜利一下子被噎住了。父亲说:“贴在这里也挺好。”女孩甩了一下短发,回头看了马胜利一眼,微黑的瓜子脸上一双亮亮的大眼睛流露着不满,她一左一右挽住父母,说:“该吃饭了。”就一起踏着台阶进了红漆木门。
门哐啷一声关上了,在耀眼的阳光下,红漆木门像一个沉默的布告。
马胜利一边走回黑暗的小屋,一边就想到了李黛玉和她的父母。刚才那个女孩回头时不满的一瞥让他很不舒服,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含着毫不掩饰的冷蔑的敌视。他眯着眼,在黑暗中将李黛玉和这个女孩做了一番比较,而后将手中的扁豆狠狠地一折为二,又狠狠地一折为四,哼地一声撂到了盆里。
注:
「1」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全称“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简称“走资派”,是“文化大革命”中作为重点打倒的对象,成员包括党和国家各级组织中的领导干部。
「2」封资修“文化大革命”中对“封建主义”、“资本主义”、“修正主义”的简称。
毛泽东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抽着烟,一言不发地听着中央文化革命小组的成员汇报北京的运动情况。今天是1966年7月18日,他刚刚从武汉飞抵北京。当人们问他是否需要休息一下时,他摇了摇头,让中央文化革命小组立刻来他在中南海的住处。此刻,看着一屋子团团围坐的部下们,他有着非常从容而又沉稳的心态。一个大政治家并不需要频频出击,需要的是抓住真正的时机做出有力的行为。掌握政权到了这个年龄,他尤其显得深思熟虑、游刃有余了。
康生眼镜后面那张瘦而多皱的脸,张春桥眼镜后面那张颧骨凸起、两颊下陷的脸,江青黑边眼镜后面那张目光闪烁的脸,陈伯达眼镜后面那张有点浮肿的短脸,姚文元那张惟一没戴眼镜的圆圆的胖脸,此刻都恭恭敬敬地向着他。他们在汇报北京大专院校及中等学校学生反工作组和工作组镇压学生的情况。江青的话最多,其次是张春桥和康生,陈伯达话不多,姚文元的话最少。无论话多话少,这些人围拢在他身边的人,都像是一个忠诚的战斗小组。
隔着缭绕的烟雾,他们的目光都在恭恭敬敬地、小心谨慎地观察他的表情,等待他的反应。这样略皱着眉、沉默不语地听着这些如临大敌的汇报,他有一种特别从容的好心态。
事情到了这一步,反而好做文章了。偶尔,他也会问一两个细节,譬如北京反工作组的学生中有多少人被打成反革命?江青看了看手中的材料,立刻回答道:“仅仅24所重点大专学校,就有一万多学生被打成反革命,有将近三万人遭到不同性质的批斗。”毛泽东抽着烟,背靠着沙发很舒展地坐着,继续听着汇报,一位工作人员走到身边,低声请示:“刘少奇同志来了,他想向您汇报文化大革命的情况。”江青等人此时都停下汇报,目光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毛泽东抬起手,用手背轻轻向外摆了摆。这位身材高挑的工作人员是他贴身的小护士,叫李秀芝,一个连江青也不敢轻视的年轻女性,她点点头,轻声说道:“我就说您休息了。”毛泽东略抬眼看了看她,没有表示反对。李秀芝步履轻捷地走出客厅,去做安排了。
汇报还在进行,毛泽东却在心头浮现出一丝隐隐的冷蔑。眼前浮现出刘少奇那不阴不阳、让他看着不顺眼的面孔,同时过眼云烟般地掠过一些可以称之为历史性的场面。
1964年12月,正是中共中央召开四清工作会议期间,那天开会,主持会议的中共中央总书记邓小平没有通知他。他很生气,打了电话。邓小平在电话中解释:“今天是个一般性的工作会议,听说主席这两天身体小有不适,就没有预先通知您。”毛泽东当时就说:“这个会我要参加,而且有话要讲。身体小有不适,不影响开会,轻伤不下火线嘛。”到了会上,刘少奇、邓小平一班人都在,他讲了话,而且郑重其事,口气严厉,他说:“农村现在的问题实质上是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两条道路的斗争,是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两个阶级的斗争,这是主要的矛盾。”他义正辞严地强调了这个治党治国之本。作为国家主席和党的副主席的刘少奇这时却在一旁插话:“农村的矛盾是各种各样的,有干部和群众的矛盾,四清和四不清的矛盾,具体的矛盾还是要具体分析,是什么矛盾,还是作为什么矛盾解决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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