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黛玉的父亲李浩然正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这时两手发抖地扶着沙发站了起来。李黛玉的母亲茹珍像个吓傻的大头娃娃一样抬着她那浮肿、松弛的脸,直愣愣地看着这群人,不知说什么好。李黛玉更是万分惊恐。朱立红当着自己作为团组织联系人帮助了三年的同班同学李黛玉,有一种大义灭亲的冷静和严肃,她照章办事似的说道:“我们来帮你们破四旧,你们自己动手吧,我们起个监督的作用。你们动手不彻底,我们再帮着清查。”
老两口哆哆嗦嗦将一个箱子一个箱子打开,一个抽屉一个抽屉拉开,一个柜子一个柜子打开后,红卫兵们便上来将所有的书籍、相册、笔记本、信件做了一番清查。书架上一多半书被作为四旧扔在地上,当书架空空如也时,房屋中央就堆积如山了。朱立红很严肃、又很讲政策地说道:“这些书你们自己把它处理掉,撕掉、烧掉或者作为废纸卖掉都可以。”
李黛玉的父母如同得到大赦一样连连点着头。
清查即将结束时,突然有个红卫兵嚷了起来:“看,这是什么?”在衣柜的一扇门上,贴着一张英文画报。这是一张早已黄旧的画报纸,撕下来一看,居然是一个背景有国民党青天白日旗的贵族太太。“这是谁?”朱立红问。李浩然和茹珍吓得脸色煞白,李浩然看了看上面的英文,只得说:“这是宋美龄。”红卫兵们立刻同仇敌忾地发出质问,李浩然连连解释道:“这是从国外回来时带的一本英文画报,因为这个柜子裂缝了,就撕了画报来裱糊。”他指着柜子里边的其他几个内壁说道:“这也贴着呢,也是那本画报。”他一边说着,一边哗哗哗地把那些早已黄旧得发脆的画报纸从衣柜的内壁上撕下来,上边是各种人物和风景。然而,他们恐惧地发现,这个解释已为时过晚。
朱立红指着这页画报说道:“这是在你家搜查到的?”李浩然点头说:“是。”“那你在这上面签个字。”李浩然哆哆嗦嗦还想解释,朱立红冷着脸说道:“签字吧。”李浩然手打着抖在这张画报的边缘上签了字。朱立红又看着茹珍说:“你也签个字。”茹珍两眼发直:“他一个人签了还不行?”朱立红说:“这是你们共同窝藏的。”茹珍还要解释,朱立红说:“不签就抗拒从严。”茹珍颤颤巍巍地走过来,在丈夫的名下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朱立红将这页画报卷起来,握在手中,一挥手:“咱们走。”便带着成群的红卫兵冲下楼,留下几个人把守院门,不让反革命分子跑了,然后就雄赳赳气昂昂骑上了车。这时有个人问:“咱们是不是应该把这些搜查结果交给北清大学的革命造反派?李浩然和茹珍是北清大学的教授,应该交给他们批斗。”朱立红说:“这是我们搜查出来的,是我们的革命成果。”“那应该怎么办?”田小黎问。朱立红说:“我们回学校,拿着浆糊桶、大字报纸,立刻到北清大学来刷大标语──揪出现行反革命分子李浩然、茹珍,落款就是北清中学红卫兵。”田小黎双手松开自行车把,拍手道:“太棒了。”
他们出了北清大学西门,北上回学校。路过与日月坛公园相对的西苑大门口时,朱立红又灵机一动,说道:“我们应该到西苑去抄家。”田小黎说:“这里住的都是民主党派,政协委员。”朱立红说:“就是要抄他们!共产党内的走资派都打倒了,他们还不能抄吗?
我们是破四旧,听说国民党军阀沈昊就住在这个院里,肯定能抄出问题来。咱们这伙人太少,回学校叫人去。“
回到北清中学,朱立红让一拨人拟了几条大标语,扛着大字报纸、浆糊桶去北清大学贴大标语,自己则领着浩浩荡荡几百人风卷残云般冲进西苑。她要趁卢小龙参加中央文革座谈会没回来之前,多打几个漂亮仗。
几百人分头扑向十几栋小洋楼。朱立红亲自带领几十人扑向沈昊家。当他们冲进大门进入客厅时,沈昊正戴着老花镜看报纸,杜蓉坐在那里扇扇子,沈丽刚从楼上下来。一家三口看着这群红卫兵,不知出了什么事。
朱立红在众人的簇拥中说道:“我们来破四旧。”说着,一指客厅里挂的一幅国画“老牛识途”,上面画着背着酒葫芦的老头闭着眼坐在一头老牛身上,朱立红说:“这就是四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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