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那高地的太阳(75)

2025-10-10 评论

    “亲近的人……你不少。淡见三、徐到里、韩天有……再亲一些,桂荣!让他们去嘛。”
    “老徐转业前就是个连级干部。是我让他跟我转业到这达。恁些年来总场一直不肯再给我们一个副场长的编制,也只好委屈他一直给我当个会计。他快五十了,又跟我恁些年,你说,我这回能再说,让他带大伙去巴音台?”
    “淡见三呢?”谢平气喘得越来越急。
    “他得留在骆驼圈子带那一拨人。”
    “带那一拨人不是有你吗?”谢平见老爷子一直不肯说出他要带全家去县城落户的事,便有意逼他。
    “你……还想让我带人去巴音台?”老爷子往身后一大摞被子上一靠,眯细起眼反问。
    “是啊,韩天有底子潮。于书田又闹僵了。只有我去了,是吧!”谢平快口端出“底牌”。
    “你替我去一趟巴音台。待两年。我再想办法调你出来。”老爷子缓和了口气。
    “这样,你也躲开了三台子林场的追究……”
    “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谢平打断了老爷子的话。老爷子执意不肯告诉他,他们一家要去福海县城,更没有半点意思要把他一起带到县城去,也没有半点意思来一起为他在三台子方面承担一点什么责任,这使他骤然地明白,老爷子扣他的通知,只是想再使唤他一次,只是想叫他带一帮人去巴音台。老爷子从来没想到把桂荣给了他,也没把他跟徐到里、淡见三那一号的等同齐重。这番的“明白”,使他处于极度的失望之中。他这时已无心再听他的那些了。“你知道我跟桂荣的事了?”他刷白了脸,故意逼问。事到这一步,谢平觉得该“破罐子破摔”了。他想最后再试一试老爷子的心。
    “扯淡!”老爷子果然反应强烈、迅疾。立马跟松开的弓背似的,从床上弹起。
    “所以……你一定要把我赶到巴音台去!”
    “……”老爷子避开谢平的视线。
    “请你说实话。”
    “不完全嘛。有你的实际情况,也有工作需要。你明白,只有你去最合适!我身边没有更合适的人了!”
    “我可以去巴音台。但得让桂荣跟我一起去……”谢平全豁上了。
    “谢平,你要是懂事,就不要再跟我提桂荣。你还真把大伙儿说你们俩的那些扯淡的话,当真了?!”
    谢平觉得没有必要再说什么了。一切都清楚了。他站了起来:“吕培俭同志,请你把你扣压我的通知还给我。我回上海。得亏还有党的政策给我留条退路。我回上海。我回……”他完全失去了控制,冲着老爷子吼了起来。
    老爷子猛地抬起灰白的头,直瞠瞠地看着谢平。那细小但却闪着锐光的眼睛里,
    一时间显得那等的诧异、不满和惊疑。这一瞬间,他松皱的脸皮似乎全缩到两块高高的颧面上。上嘴唇微微地咧张开来。一络白发柔软地垂落到他方形的额角上,遮去半边疏淡的眉毛和瘪陷得很厉害的太阳穴。整个身子都向上耸起,像个要向猎物扑去的云豹。
    过了好半晌,他才咬着牙齿,很严厉地说:“胡说八诌!哪来什么通知?不信,你去问场部知青办。还是考虑考虑我的请求,去巴音台。你想叫我吕培俭也罢,叫我老吕也罢,这回……算是我求你……求你撇开桂荣,去考虑考虑这件事……”

    这里也有个太阳。我看到了。
    谢平走后,老爷子完全像瘫倒了似的,坐倒在老关家的床铺沿上。终于进行了这场几个月来一直使他感到极其为难,但又不能不进行的谈话之后,他几乎心力交瘁了。他明白自己对不住谢平。但他又不得不如此。归并到福海,他跟县里提了一个条件,就是调他去县里工作。初步谈定,是去任县委办公室的主任。县里答应,除了他一家子,还能从骆驼圈子带一两个熟悉的干部放在身边。这名额自然太少了。在骆驼圈子跟他同甘共苦恁些年的人,哪一个他不想带在身边?不想让他们也到县城里安家?谁不该去?除了那些新生员。但这毕竟是办不到的事。排在这份他想带走的人的长长名单里,头一名,自然是徐到里。老徐这么多年之所以不跟谁计较啥,无非是看在他这个老营长、老上级的面子上,不好计较的。老兵嘛,就有这点好。这一点,老爷子心里是非常明白的。这一回,他决不能再撇下他亏待了他。如果县里只允许他带一个人,那么这个人也只能是老徐。这是他早定下的方针。如果允许他带两个。那么第二个,是兽医助理小范。这怕是谁也猜度不到的。小范是老爷子同一年转业到羊马河来的一个老战友的儿子。当年,老爷子在鸦八块分场值班营当营长,小范的父亲是这个营的教导员。范教导员原先是炮校的教员。转业后两年,一直也没放弃对炮兵战术的研究,写过好几篇论文寄给军委炮兵总部。后首,总部又把他要了回去,重新穿了军装。后来在一次大演习中,弹药库起火爆炸,牺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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