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凸(110)

2025-10-10 评论

    最近一段,黄克莹也明显感到经易门身上发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变化。这种变化,绝对不是用“他又起劲了”这种话讲得清楚的。前天的一次见面,他相当明确地告诉黄克莹,今后不要再跟谭宗三来往了。当时真叫黄克莹一个愕愣。愕愣之后,她一个本能的反应便是强硬地回了他一句:“侬哪能(怎么)样样都要管的啦?”经易门默默笑了一笑后,同样很不客气地回了一句:“请侬不要忘记,我可是付过钞票的。”这句话相当不给面子。黄克莹真有点受不了,马上站起来应道:“请侬也不要忘性太大。侬给的那些钞票,是叫我去接近谭宗三。”“听此言来,黄小姐的意思,好像是我应该另付一笔钞票才能请侬疏远谭宗三?这个,好办好办。”说着,他欠欠身,就要往外掏支票簿。黄克莹却冷笑了一下说道:“对不起,本小姐不是侬经家的一只算盘珠。侬想哪能(怎么)拨就哪能(怎么)拨。侬姓经的钞票再多,我现在不想奉陪了。可以(口伐)?”黄克莹一怒之下,匆匆拿起自己的手包和夹呢大衣,就离开了那个咖啡店。出了门,她又后悔。回上海这么长一段时间,自己应该弄得灵清,这些人在她面前一会儿天上,一会儿又地下;一会儿唱红脸,一会儿又唱白脸,其本意全不在于她。而在谭宗三。一定是这一向以来,谭宗三跟谭家门里某些“实力”派大人物之间,发生了什么很不愉快的事。这些“大人物”决定“收拾”谭宗三,暗中跟经易门做了什么交代。安排。心眼里没有那么多疙疙瘩瘩东西的谭宗三,也许还不一定清楚局面已经恶化。在这种情况下,自己为什么不趁机探问探问,摸摸底,也好及早提醒谭宗三。而这一段,谭宗三对她也是越来越冷淡,搞得她也是莫名其妙。无所适从。真不知怎么办才好。这种近似撕心裂肺的忐忑、惶然、不着边际、没着没落,在她从来的一生中,真的还很少出现。所以,当昨天经易门意外地又来约她时,她答应得非常痛快。却又没想到让三姨太搅了这一把,安排了这样一个真戏假唱的场面,不仅没有真正见上他,得到任何一点有用的情况,还让他带着不该有的怀疑,匆匆离去。假如不赶紧去找到他,做一点必要的解释和弥补,以后恐怕就很难再接近他。于是她决意要去找经易门。这样做,可能会让眼前这位三姨太感到非常伤心,那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但出门时,她还是拉着许同兰冰凉的手,特特地安慰了一句:侬就在这里安安心心等着我。时间不管再晚,我一定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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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近傍晚时分,身心都十分疲惫的黄克莹真的又回来了。只是她没能找见经易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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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到经大人了?”三姨太闷闷不乐,见黄克莹进门,只是稍稍欠了欠身,脸上却还是一副尴尬相;开口的第一句话里,就免不了浸出许多“老陈醋”的酸味。
    “没有……”依然还在懊丧中的黄克莹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懊丧。
    “不要客气哉。两个人开开心心谈到现在,还跟我讲什么‘没找到’。”三姨太嘿嘿地冷笑了一下。
    “没有找到就没有找到。我瞒侬啥?有必要瞒侬(口伐)?!”黄克莹突然叫喊起来,把这一个时期积累的怨忿不安,都一下发泄了出来。这突如其来的失控,吓坏了她自己,也吓坏了三姨太。
    “哪能(怎么)了?我做过啥对不起侬的事体,要受侬这样的气?”三姨太刷白了脸,陡地站起。眼泪也像溃逃的散兵似的,一起迸发。滚落。“我晓得他今朝也约了侬。我晓得这一向你们两个来往老密切的。我今朝就是要让侬看看、也让侬晓得晓得,这位刚死掉家主婆的经某人到底是个啥等样的东西。侬不要以为他做过我伲谭家的主事,就对他有啥想法,我明明白白跟侬讲,他不值得侬去为他花这番工夫。”三姨太叫喊着,扭动着,最后,绝望地哭开了。
    黄克莹真哭笑不得了。
    “侬瞎三话四啥呀!我跟他‘密切’啥?他不就是跟侬和同梅一样,想从我嘴巴里挖一点谭宗三的情况……我不过就是从他手里弄一点零用钱……”
    黄克莹柔柔地反驳,从大襟上衣的盘香钮扣上摘下手帕,走过去托起那张完全被泪水玷污了的脸,轻轻地擦。她觉察到,当自己的手接触到许同兰瘫软而温热的后背时,她总要过电般地痉颤一下,饮泣声也会骤然中止一会儿,并能听到她发出一声异样的低微的呻吟。过一会儿,她倒是不哭了,却在连连的呻吟中,紧紧地抓住她,并把整个上身都侬偎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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