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凸(59)

2025-10-10 评论

    黄畹町比黄克莹当然又要年轻得多。她离开学校还不到两个月。经张大然介绍进入豫丰别墅,兼管文档内务。
    她突然发觉,这位三先生总是喜欢盯牢她的脚看。她回去告诉她姆妈。黄畹町的阿爸独自一人正在旁边的小台子上,烫了一壶“加饭”,买了两块五香豆腐于,笃悠悠地吃着;听见女儿这么一句悄悄话,便扬起粗短的眉毛,瓮声瓮气地追问:“看侬的脚?搞啥百页结?”
    黄畹町本不想让阿爸晓得这桩事的,现在反让阿爸明着这么一追问,立时红起脸,推了阿爸一把,嗔啐道:“不要不要。啥人叫侬偷听的?不要不要……”说着拉起腿脚不太灵便的姆妈往天井里走去。
    “侬姆妈懂啥?”黄福奎忙拦住母女两,并关上通天井的门,继续追问,“到底哪能一回事?快讲把我听。那位三老板盯牢侬的脚看,还做啥了?摸侬了?请侬去跳舞厅了?”
    “哎呀……姆妈,侬听听阿爸这张嘴巴呀!”女儿大红起脸,连连跺着脚,叫道。
    “快点讲把我听……”
    “不睬侬不睬侬。”
    “啥睬侬不睬侬!快讲。”黄福奎吼叫起来。
    这时,从二楼窗口飘出一声糯答答的“阿福——大清老早,又在跟啥人光火哉?”
    这声糯答答的询问,发自一个叫佘玉花的女人。
    佘玉花原来是汪升记锅炉厂老板汪介孚的小老婆。大老婆生了三个女儿,她也生了三个女儿。天下就有这等怪事,她的三个女儿居然跟大老婆的三个女儿长得一模一样。所有的熟人都对此拍案称奇。后来,她生了个儿子,大老婆也生了个儿子。但这一次却又颠倒过了。余五花生的这个儿子跟大老婆生的那个儿子长得完全不一样。特别叫人心烦的是,尤其不像汪介乳讲不出他像啥人,反正不像汪家门里的人。更叫人烦心的是,这儿子长到后来有点像隔壁十二号里修棕棚的“袁嘎里”(姓袁的那家伙)。于是,汪家上上下下、包括爷叔娘舅家里的人,统统想不通,一致板上钉钉般认准这“儿子”是个“肮三货”“杂嘎(野)种”。汪老板为此天天发心口痛毛病。大老婆天天挥舞鸡毛掸帚,逼她讲出这个“杂嘎种”的生父到底是啥人。不肯讲,就给我滚。
    “滚就滚!”
    佘玉花倒满讲义气,到最后也没有讲出这儿子的生父到底是啥人,总算滚出了汪家门,做了舞女。后来还做过一段“半开门”(不公开人籍的妓女)。后来一段时间又当过青帮里的“红鞋老七”。再以后,就搬到这幢石库门房子里来了。又做过啥,就没有人晓得了。只看见她整天穿得宽宽松松,搽得白白净净,脚上一双绣花鞋,手里捧着个水烟袋,有时候请两个白袜青履的本帮道士来做做清事,放放斋戒。她一个人住了二楼前后两间房间。后楼的小间里,按道观的规矩,布置着神幔灵幡桌围跪垫。至于供器之类,如香烛台花瓶果盘净盂香筒……更是一应俱全。还挂着这样一副用龙凤花鸟没骨飞白体写就的对子。对子上写的是:“如履冰谷若对严师”。
    但楼上楼下、左邻右舍都晓得,佘玉花是黄福奎的老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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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存伯当然不是因为黄畹町在背后戏谑了谭宗三,叫了他一声“三儿”,才清退她的。当谭宗三张大然陈实三人在大写字间里齐声责备他这样随意处置员工将给刚刚稳定下来的豫丰班子造成新的不稳定时,他却门声不响坐在对面的高背软垫椅子上,一句不为自己辩护;等各位谴责完了,才略带些歉意地承认自己在这件事情上的确做得欠考虑,答应马上设法补救,马上派人通知畹町姑娘,让她明天就来上班,还做她原来那份工作,使用她原来那张写字台,领原来那份薪金。
    侬真是吃错药了。没有事情寻出一点事情来搞搞。张大然拍拍他肩胛笑道。张大然也早听说谭宗三最近经常去秘书股坐坐转转,好像真有点喜欢上了这个头脑子老活络的“小姑娘”。(谭宗三过去绝少去秘书股。他讨厌过问那一摊乱七八糟的琐碎事。)也有人讲,是小姑娘先向“三老板”“划灵子”。(有意显示某种心迹。释放试探汽球)比如小姑娘最近下班后,再不像从前那样急着回家,总是有事没事地在秘书股房间里蹭发蹭发,好像总在等什么人似的,让人看了心软。但这种事,你管它干什么?随便它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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