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星(101)

2025-10-10 评论

    贾二胡不认识他似的,皱着眉怪模怪样地上下看了他一眼:“李书记管一个县,来古陵两天就知道管我。你管屁大一片地方,三年了,你管过我这光棍孤老头一下吗?你是问过寒还是问过暖?”贾二胡转身又悠起豆腐挑,一下一下颤着,很美地摇着拨浪鼓,唱着走了:
    为啥老潘他不管,
    下不怨地,
    上不怨天,
    怨你不沾亲戚边。
    “老油子。”潘苟世气得往地上唾了一口,从牙缝里挤出声音轻轻骂道。
    贾二胡人老耳不聋,转过头来,高举起手,摇着拨浪鼓向他唱道:
    老油子,有造化,
    请到县里做专家。
    贾二胡咳了一下嗓子:“潘书记,今天我是临走在横岭峪转一圈,专门唱一唱您的好。”贾二胡道完这句白,扁担悠悠地走了,拨浪鼓卜郎卜郎有板有眼地响着:
    官不大,架不小,
    有他没他活得了。
    有两三个孩子已经闻声跑来,蹦着跳着跟上了贾二胡。他们也拍着手唱开了:
    官不大,架不小,
    有他没他活得了。
    潘苟世站在那儿简直气疯了。
    一抬眼,远远看见宋安生和横岭峪的小学教师肖婷婷沿着菜园篱笆和玉米相间的小道从科研所那儿并肩走来。宋安生一边走一边认真地说着什么,肖婷婷一边用手一下一下轻轻拨拉着篱笆,一边不时地扭过脸看着宋安生。看他们那美劲,臭劲。一大早又勾勾搭搭干什么去了?潘苟世在心中骂道。
    两个人在公路对面站住了,似乎在等什么人。
    路东边远远过来一辆自行车,两个人都跷起脚眺望着:“是她,是她。”
    自行车在土路上颠得铃轻轻响着,很快就近了,随着一阵笑声,跳下一个戴白帽穿白色连衣裙的年轻女子,背着个皮书包,那股劲潘苟世一眼就认出来了,正是陈村中学的林虹。潘苟世已经听说她和李向南关系不平常。李向南今天来,她也来了,串通好的?
    “第一次见你穿裙子。”肖婷婷的声音像她纤瘦的身材一样,总是细细的。
    “今天我不上课。”林虹说。
    “上午我有课。”肖婷婷说。
    “我知道。上午我先去写生,下午咱俩一起画。”
    “那太好了。中午我给你做饭吃。”肖婷婷高兴地说。
    “小宋,”林虹从书包里拿出一本书和一沓稿纸,“你翻译的这份资料我看完了,那几段,我给译了,添在上头了。”
    潘苟世大概知道,肖婷婷在跟林虹学画画,宋安生在外文方面也请教林虹。看着他们三人有说有笑的,不把他看在眼里,而且是站在他横岭峪的辖地上,他就恼怒得不行。他决定过去骂一顿宋安生。既是为了今天县委书记要来,事先敲打他一下,也是为了发泄自己心头的火。要不,他憋得简直要炸了。
    他刚拿起路标迈步从树下出来,三个人都看见了他。
    宋安生有些紧张,想躲一下似的,但马上镇静住自己,客气地招呼道:“潘书记。”
    宋安生身材单薄,脸有些瘦长,鼻头微微翘着,露出点孩子气。聪明的眼睛里总露出一丝谦卑。他出身不太好,多少年的民办教师,后来才转正。如果说贾二胡是旧“万事能”的话,他就是新“万事能”。修钟修表修电视,写字画图搞设计,针灸、裁缝、果树嫁接、水稻杂交,样样是把手。至于缝纫机、电动机、脱粒机、柴油机,凡是带机的,除了公鸡母鸡不会杀,他上手就都会修理。潘苟世来了,把他提成了公社副主任。这主要不是因为他“万事能”,第一层原因,是宋安生用针灸治好了大虎的羊角风,恩要报,是潘苟世一贯的思想;第二层原因,是宋安生守本分,老实规矩。服从领导听指挥,是潘苟世用人的首要标准。
    但是两年来,这个宋安生越来越不规矩了。什么事都有他的谱,什么事都要认真地争一争。现在潘苟世站在他面前,想发火却没发出来。也许是宋安生客气地打招呼堵住了他的嘴;也许是漂亮姑娘对他照例有压力。特别是林虹,她和婷婷边说话边一瞥一瞥看过来的目光,使他感到不自在。但他有刚才的恼怒支撑着:“小宋,我正要找你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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